她也后悔剛才鬧得太大了,還是程醫(yī)生提醒了她孰輕孰重,漱口水的事也不再提了,開始擔心孩子。
李霞刷刷刷開了幾張單子,說:“心電要做,胸透也要做,你這么一鬧我不小心點都不成!”患者母親趕忙賠笑說看您說的看您說的。開完檢查申請單,李霞瞥了一眼身邊的好好,命令道:“去設備科找輛輪椅來,你陪她們去做檢查?!?/p>
好好就差沒像京劇里跑龍?zhí)椎慕巧话愫耙宦暋暗昧睢绷?,趕緊忙上忙下地從設備科借了一臺輪椅,幫助那個身材瘦小的母親將女孩放上去,順手推起女孩兒就上了電梯。
她不是懼怕李霞那句“想不想干了”,只是她始終記得自己是一名醫(yī)生,治病救人不成反而造成病人病情加重,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出點力就出點力吧,就算“贖罪”了。
要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患者母親也開始不好意思,剛才明明是她出言不遜鬧得人人皆知,沒想到這個小醫(yī)生好好不計前嫌還幫她推車,于是一個勁兒推讓我來吧我來吧。好好苦笑著看了她一眼,說,還是我來吧,我年輕,誰都不容易。一句話說得這位中年婦女直低下了頭。
雖然氣溫不高,可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許好好竟然累出了一身汗,還要時不時求爺爺告奶奶對檢驗科的技師們說這是一個住院的重患,幫幫忙讓她先檢查吧拜托拜托,比患者家屬還要盡心盡力。
到胸透室檢查時,室主任張子才正要下夜班,忙了一天,累得脫層皮,看到許好好滿臉是汗用輪椅推著患者進來,頭都大了。他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說現(xiàn)在做不了,你等接班的技師來再說吧。眼見著那女醫(yī)生都要急哭了,一個勁兒說拜托拜托這是重患,張子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是你家親戚啊,那就照顧照顧吧?!碧鹗种笓芰藥讉€按鈕。許好好咬了咬下唇:“不是我親戚,是我的患者?!?/p>
張子才有點意外。雖然醫(yī)院里明文規(guī)定要“視患者如家人”,可真正做到的醫(yī)生不多,哪還會有親自推著患者來做檢查的,況且這患者看起來并沒大礙。多年的技師經(jīng)驗叫他別太早下判斷,他先看了一下患者的病歷:紅斑狼瘡,一周前檢查肺內曾有積水3mm,然后便熟練地開始操作儀器。
透視圖像一出來,張醫(yī)生心里就有了底,說:“沒什么問題,肺內積水也基本看不到了,患者病情有所好轉,快出院了吧?”說得旁邊站著的母親長出了一口氣。
許好好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汗水在眉睫閃耀,這在張醫(yī)生眼里竟然如同鉆石般生動起來。許好好真誠地拉了一下小姑娘的手:“祝賀你小妹妹,馬上就可以出院了?!比缓蠛煤糜植环判牡貙堘t(yī)生說:“真沒什么問題了嗎?可得認真點,我們得對人家負責?!?/p>
張子才笑了,說:“你放心,檢查報告我一定全面地寫,你回去問問你們主任就明白了?!彼麑z查單遞給好好,抬頭就迎上了好好純真而閃亮的目光,這樣的目光一瞬間打動了他曾如一潭死水的心靈。
三十八歲的張子才,生于濱市高干家庭,二十歲就在東方醫(yī)院扎了根。別看他出身優(yōu)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實在人,也不像如今的有些年輕人好高騖遠。他的人生理念是平淡生活,內心安寧,可在他的前妻眼里,這種平淡與享受卻是典型的不思進取。四年前,他的新婚妻子在他的資助下出了國,然后就音信全無,直到兩年前從國外郵來了白紙黑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從此以后他對女人有了定式思維,心如止水,不安不躁,對愛情免了疫。
直到今天,看到了單純熱情美好的許好好,他的心一下子動蕩不安起來。他偷偷瞄了一眼好好胸牌上的姓名和科室,在心里念了幾遍許好好的名字,一直發(fā)著呆,直到接班的同事來了,才如夢初醒般,脫了白大衣下班出去了。剛走出檢驗科大門他又想起什么,轉身折了回來。他把電話打到血液科,向費明主任大力稱贊了許好好,說她對待患者的態(tài)度誠實可信,視患者如親人,現(xiàn)在這樣的醫(yī)生太少了。費明在辦公室里一直微笑著點頭,放下電話就說要在科會上點名表揚許好好同志。
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場漱口水風波原本讓許好好懊惱不已,沒想到卻又是李霞成全了許好好的敬業(y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李霞繃著臉,心里直犯嘀咕,許好好難道是個百變成精的孫猴子不成,要不不管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怎樣壓、怎么折都收拾不住?這次好好還得到了費主任的肯定,真是枉費了她一腔計謀全成了繞指柔。
好好卻對這件事并不在意,職途上還會有許多困難等著克服?;蛘哒f,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不再浮躁,不再眼高手低,一如既往地埋頭寫那些永遠寫不完的病歷,一如既往地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一如既往地想念那個若即若離的谷歌。躺在床上,好好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太累了,身體上的疲勞或許靠休息就能緩解,可精神上的壓力卻令她消沉起來。
下班回來的許母聽到女兒的啜泣聲,心里也忍不住難受。好好回濱市來的一切變化,許母看在眼里,她知道好好這段時間成熟了不少,雖然在醫(yī)院里一直有不開心的事,好好也都一一克服并承受下來,讓她很欣慰。谷歌也很遵守諾言,果真是個言出必行的孩子,如果不是條件實在太差,她可能會考慮他和好好的婚事。不過,現(xiàn)在這種情況,兩地分居畢竟不是長久之事。即使谷歌真的如女兒所愿來到了濱市,也未必就能夠在事業(yè)上找到突破口。這點兒道理,一直在企業(yè)從事人事工作的許母看得很清楚,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進入一個迷霧重重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