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太年輕,除了在靶場打過槍,從來沒有打過仗,趁著這次行軍的機會,你把你的驗多教教這些兄弟,免得還沒看見日本人什么樣子,就被炮火掀了?!?
這還是李德明出川以來,第一次以這么嚴肅和尊敬的口氣向自己請教,孫和一時有些不適應,半張著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此時他們周圍,因為對話的緣故和香煙嗆人的影響,慢慢聚集了一些年輕的士兵。新兵最喜歡聽的,就是老兵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經(jīng)驗,這可是用命換來的。
“排長,你說我們手里的家伙打得贏日本人嗎?”一個嘴唇還沒有長出多少胡子的士兵膽怯怯地問。
李德明心里微微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就他所知,川軍的武器極其簡陋,大部分是“老套筒”,不少武器的膛線都快磨光了,更不要說那些甚至還要靠繩子把槍管和槍托綁在一起才能使用的槍。
“日本人除了比我們多炮火、飛機,其他的還不是一個樣?!崩畹旅髯屑毜亟M織著詞語,此時此刻,士氣可千萬不能泄了:“聽說日本人長得特別矮,站到戰(zhàn)壕里都要靠凳子才能看到外面?!?
這話一說,大家都笑了,一個兵奇怪地問:“那不是每個日本人都要背一條凳子?”沒有人去管他話里的邏輯,大家伙更是笑成了一團。行軍辛苦的心情調(diào)整得差不多了。
“實話告訴你們,等到了西安,我們就有新武器了?!钡却蠹倚蛄?,李德明繼續(xù)說:“西安,知不知道?比成都還大,是好幾個王朝的首都?!?
“為啥子要等到了西安才能換裝備?”大戰(zhàn)來臨,顯然武器的話題比所謂的“京城”要有吸引力得多。
“瓜娃子(瓜娃子——笨蛋)?!睂O和拿煙嘴敲了問話的士兵一下:“西安有個很大很大的軍需庫曉得不?”“不曉得。”幾個兵并不怕孫和,而是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看見孫和的尷尬樣,李德明也忍不住笑了:“班長說得沒錯,西安是國民政府在西北設置的最大的軍需庫。聽說里面盡是中正式,還有日本人用的三八大蓋,輕重機槍,數(shù)量多得不要說是我們,就是整個川軍換一遍都沒有問題。”
“是不是衣服也可以換?”一個兵看了看自己身上補丁落補丁的軍服,還是單衣,便關心地問。
“當然可以換。人家蔣委員長這一次是下了血本的。到時候兄弟們都穿起新軍服,洋盤一下(洋盤——炫耀)。有機會再照個像,就是找媳婦也容易得很。”李德明想到抵達西安的種種好處,心里也不由得癢癢的。
排長的話讓所有的人都興奮不已??纯词掷锏臇|西,想著還有十幾天就可以換成中正式,有可能是日本人用的三八大蓋,甚至還有重武器,士兵們頓時紛紛議論起來。
不過孫和倒是有不同的意見:“明娃子,要你這么說,那蔣委員長不是要大大地破一次財了?他鐵公雞一個,會有這般好心?”
李德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懂個,現(xiàn)在是在抗戰(zhàn),是國難時期。我們打日本人未必然還打拐了(未必然——難道說;打拐——打錯)?他蔣委員長不給我們換裝,未必然讓我們靠手里的破玩意兒去和日本人打?那要死好多人?再說了,不給我們換,他那些裝備留到生銹發(fā)霉?”
畢竟是這里面最大的官,又讀過書,李德明的一番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趁著大家的情緒高,李德明把前幾天在營部開會時聽到的說給大家,做著動員:“劉長官曾經(jīng)說過:‘過去打了多年內(nèi)戰(zhàn),臉面上不甚光彩,今天為國效命,如何可以在后方茍安!’
“這狗日的日本人,國土面積不比我們四川大多少,以前比我們?nèi)跣〉臅r候,裝得跟到個龜孫子一樣,比我們先進了,就調(diào)過頭來欺負我們。
“從甲午海戰(zhàn)算起,現(xiàn)在都有四十多年了。這回我們不僅要讓小日本看看我們中國人的骨氣,也要讓外省人看看我們四川的男人是不是有卵子的。”
“說得好!”一個聲音從外面?zhèn)鱽?,是團長來了,營連長都陪著。士兵們一看大官來了,分成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報告團長,部隊正在休息,請指示?!彪m然是自己的親舅舅,到底這里是在部隊,他還是很正規(guī)地立正、敬禮、報告。
林修然今年40歲出頭,當了四年團長了。他深知槍桿子的好處,所以在四川內(nèi)戰(zhàn)剛結(jié)束的時候,就自作主張,把外甥從上了一個星期的大學里面“騙進”了軍隊。好在這小子原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進了軍營,竟是各項考核全優(yōu)。這一下,不僅堵住了閑言碎語,更是為他增了不少光彩。
等到姐姐知道長子沒有讀書而去當兵的時候,已經(jīng)大半年過去了,鬧了鬧沒有結(jié)果,也只好同意兒子留在軍隊了。
從成都出發(fā)以前,林修然專門帶著李德明到姐姐家請罪。他知道,和日本人打仗,那是至少在用3∶1的人命去拼,此去已經(jīng)是兇多吉少。當初想得好好的,可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日本人侵略中國。
讓他始料不及的是,姐姐、姐夫竟然一點怪罪的意思都沒有。
“國家有難,當兵的就應該報效疆場。我兒子是軍人,上戰(zhàn)場是他的責任,死在戰(zhàn)場上,是他的福分。弟弟你也是有家室的人,難道弟妹舍得你去,我做母親的就舍不得兒子去?”
姐姐的一番話,讓舅甥兩個大男人落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