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啟程送行的人排成隊一直要把他送出很遠才肯返回,而前一站迎接的人則已經(jīng)等候在路旁了。迎接的人和送行的人接上了頭,如此這般一站一站向前走,行程無論如何也快不起來。古海心里不免就有些著急,但著急也沒用,俗話說得好“禮多人不怪”,一切的禮儀他都不能拒絕。只好捺著性子應(yīng)付。這樣一路迎送,一直拖到臘月二十三,古海才回到家里。古海進村的時候,身后跟著的轎車和騎馬的人已然形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在道路上拉了有二里長。在古海轎車的前面,縣太爺還派了四名衙役走馬開道……總之,場面是風(fēng)光極了。但是杏兒對這些都沒感覺,她意識中古海的衣錦歸鄉(xiāng)與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家鄉(xiāng)這邊,古家提前半個月就接到了古海返鄉(xiāng)的消息。小南順的村民陪著古海娘和杏兒,每日早晨都站到村口瞭望。一連迎接了四五天不見古海的影子。后來才聽說古海一路上是被熱情的鄉(xiāng)人接送耽誤了日程。古家婆媳被盼望折磨得已經(jīng)疲憊不堪,她們幾乎是夜夜都得不到休息。自己興奮不說,到古家來聊天的鄉(xiāng)親一天到晚也是絡(luò)繹不絕。喜事臨門,杏兒和婆婆得做上好飯食招待大家。
正值杰娃在家休假,作為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伙伴杰娃為迎接古海省親特別熱情,幫助村長準(zhǔn)備儀式,炮仗、到縣里雇請鑼鼓班子。
等待幾日就招待幾日,熱熱鬧鬧地過了六七天。這天中午終于盼來了古海回村的確切消息?;杌璩脸恋男觾焊谄牌诺纳磉叡淮迦舜負碇鴣淼酱蹇冢瑔顓却档谜鹛祉?。
當(dāng)一頂藍呢子轎車遠遠地向小南順駛來的時候,杏兒的心在隨著馬蹄嘚嘚聲一點一點向上提升,簡直就要到嗓子眼,堵得她喘不上氣來。周圍是擁動的人群,嘁嘁喳喳的說話聲、孩子們的打鬧聲、喊叫聲,像浪潮似的向兩邊散開。在散開來的空蕩蕩的道路上,藍呢篷轎車在距離村口還有半里地的地方停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下轎車,一步步朝著村口走過來。他身后的人群自動和他拉開距離。那個人頭上戴著一頂銀灰色的瓜殼帽,帽檐滾著綠色的絲邊,帽子的正中鑲著一塊云灰色的寶石,褐灰色的長袍……走得越近那人的形象越模糊,當(dāng)那個高大的男人在婆婆的面前跪倒的時候,杏兒已經(jīng)是眼前一片模糊了。耳邊聽得一聲長長的呼喚:“娘!”
杏兒覺得那呼喚既陌生又熟悉,有一種她無法抵抗的打擊力,沖擊著她。于是她的身體就不知不覺地搖晃起來,頭腦里好像有無數(shù)蜜蜂在嗡嗡叫。她的嘴唇翕動著,想叫自己的丈夫,但是卻發(fā)不出聲音。她聽到的是另外一個響亮的聲音:“海子……”
她知道那是婆婆在叫兒子。婆婆的聲音既響亮又堅定,在她的耳邊回蕩著,完全沒有淚音。
“娘,海子我回來了!”
“好!海子是娘的好兒子,”杏兒聽見婆婆在說,“你如今真的成了大盛魁的掌柜,你爹他知道你的消息在天之靈也得到安慰了。”
“孩兒不孝……”
“快起來吧?!?/p>
古海起身站在母親身邊。在那一瞬間杏兒突然就身體顫抖起來,就像篩糠似的越抖越厲害。她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丈夫與自己并肩站著,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悄悄咬自己的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得出了血。她才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實的,才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她感到丈夫在看自己,她鼓起勇氣將自己的身體向丈夫靠靠。也許是古海感覺到了杏兒的顫抖,他問:“杏兒,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