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把善元留在原地看守馬匹，自己和賈晉陽徒步朝冰窖走去。伊萬這動作不能不牽動大掌柜的思緒。上百年來，經(jīng)營羊馬的生意一直是大盛魁主要業(yè)務(wù)，每年光是由喀爾喀草原販運到歸化城的羊群，都有二三十萬只。大盛魁的羊運到歸化后，除通過歸化城的羊橋推銷給北京、天津來的販羊商客外，其余的就委托他們自己的京羊莊小號協(xié)盛昌等，直接把羊趕運到北京市場銷售，大盛魁光是在北京就有兩個京羊莊。與此同時，大盛魁還在歸化城就地雇傭的屠戶加工羊肉。每年冬季節(jié)令到了，小雪至大雪之間，大盛魁的屠宰場會大量宰羊。然后經(jīng)過加工把凍羊肉做成凍肉卷兒，運往京、津、雁北和直隸北部銷售。如此，積累了大量經(jīng)驗。

他們這樣做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來是冬季沿路草少，趕運活羊比較困難；二來則是凍羊肉包裝運輸都比較省事方便。運銷凍羊肉的辦法是：將羊宰殺剝皮，去了頭蹄，掏去五臟，僅剩下兩張肉板，剔去骨頭，卷成肉卷。夜間在院子里鋪上席子，將肉放在席子上，經(jīng)過一夜就將肉凍好了，然后將凍肉儲放在“冰房”里，所謂“冰房”，就是四周和頂子都用木板搭起，房內(nèi)的地上倒上冷水，放上冰塊，然后將凍好的羊肉放在房子里儲藏。宰殺羊的時令很究竟，必須是小雪和大雪之間。然后就是向各地運銷，運輸?shù)臅r候也很究竟，必須將凍肉包好，不能透風(fēng)，因為一透風(fēng)，肉就不新鮮了。運輸工具不拘一格，可以說是五花八門，有牛車、駱駝、毛驢等運向華北各地。以往的年份歸化城每年用這種辦法銷售羊肉，約有三百萬斤左右，每只羊平均按二十五斤凈肉計算，每年為銷羊肉而宰殺的羊，就有近十二萬余只，大盛魁占其三分之一。所以歷來歸化城就有在大小雪之間日宰萬牲的說法。

大掌柜很想看看一個外國人是如何插手這項買賣的。一個身材高挑但是是很瘦削的男人在大院的外面迎住了大掌柜：“老哥哥，您有何貴干？”

大掌柜猜出來他就是伊萬從隆盛莊請來的姓商的掌柜，隨口答道：“哦，我隨便走……”

“我們是想找點事情做?！辟Z掌柜趕緊打圓場，“不知道掌柜這里用不用人？”

“你們有什么手藝？會木工活兒嗎？”

“木工活兒不會，我會屠宰牲畜。”

“屠宰……眼下不需要?！鄙陶乒裾f，“瓦匠我們也需要。”

“我們只會屠宰。”

“那么再立冬來吧。立冬以后我們大量用屠宰工人?！?/p>

“什么工錢？”

“工錢包你滿意……咳咳……”

賈掌柜說：“生病的時候也不歇下？”

“我愿意，”商掌柜回答，“咱得對得起洋掌柜?！?/p>

“什么洋掌柜？”

“是俄國人——伊萬先生?！?/p>

“給洋人干活兒你就不怕遭歸化人唾罵？”

“誰要罵讓他先罵皇帝爺?！?/p>

“這話怎么講？”

“你想啊，俄國商人是咱皇帝爺給招來的?！鄙陶乒窭碇睔鈮训卣f，“既然皇帝都允許外國人到咱大清的土地上來做買賣，我們?yōu)槭裁床荒茉谝寥f的公司干活？”

談話不能繼續(xù)下去了，大掌柜找個借口結(jié)束了與商掌柜的談話。正要離開建筑工地，就聽到身后有人在喊他：“王大掌柜！”

那奇怪的喊聲讓大掌柜吃了一驚，一聽就是一個外國人在說漢語，結(jié)結(jié)巴巴舌頭屢不直的特別感覺。他回過身來就看見從未完成的冰窖里面走出來一個人，一身衣服沾滿污泥，頭上戴一頂破爛的布帽子。乍看是一個工匠，但是仔細(xì)一看，不對了……一雙灰蘭色的眼睛里閃爍著狡計的熱情的笑意，金黃色的頭發(fā)從灰色的布帽沿下搭拉下來——居然是伊萬！

“怎么，王大掌柜不認(rèn)得我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里是我的冰窖工地?！?/p>

“可是……你怎么穿一身做工人的衣服？”

“怎么，你是說做掌柜的就不能干活兒嗎？”

“……那倒不是。”大掌柜說，“我只是覺得奇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