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二姐家,瓜兒跟果兒都不在,她好歹擦一把,把濕衣服脫了,就鉆被窩里,蒙上了腦袋。她警告自己:第一不許哭,第二打今天起,再也不跟男的羅羅缸了,把心思都擱在工作上??墒?,她的眼眶還是濕了,熗鍋在她心里所占的比重比她想象的要重,要重得多。反正也睡不著,靜下來又總是胡思亂想,干脆,起來洗衣裳,她把她的和倆姐姐的衣裳都歸攏在一塊兒,打上胰子,使勁兒搓起來。她倆姐姐回來,都納悶,圍著她轉了好幾圈,好么眼兒地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們想知道因為什么。“是不是你摔了什么揍了什么惹什么禍了?”瓜兒問她?!耙痪褪强瓷鲜裁戳献樱道镉譀]錢了?”果兒也問。桃兒氣不打一處來:我桃兒是這么沒覺悟的人嗎,整天就仨瓜倆棗地算計?桃兒真想把她們倆按在木盆里,誰叫她們隔門縫兒看人,把人看扁了的!倆姐姐躲里屋,一通瞎猜,平時懶得揪筋的桃兒,怎么突然勤謹起來了?瓜兒的判斷是,要不是她惹了什么禍,惦記著立功贖罪,就是失戀了。“上回,你失戀,不是倆月凡人不理,光是織毛活兒?”果兒的猜測是,要不是她想伸手借錢,就是有人跟她求婚了,她拿不定主意?!澳憬Y婚前的半個月,不就總是疊被晾褥子,一天倒騰好幾回……”沒等桃兒跟她們翻臉,她們倆就矯情開了,你兜我的老底兒,我揭你的瘡嘎巴,直到桃兒嫌煩了,沖她們嚷嚷:“你們還有完沒完,就不會幫忙投兩遍?”倆姐姐才趕緊捋胳膊挽袖子,跟她一塊兒忙活。桃兒說:“人家就是想多做點兒家務,叫你們輕省輕省,你們倒好,還這么臟心爛肺?!卑褌z姐姐說得直不好意思,一個勁兒跟她賠不是。桃兒哼了一聲,順手將已經洗完的衣裳又扔盆里,搓起來,倆姐姐相互擠咕擠咕眼兒,一把將她揪起來。“桃兒,你甭跟我們裝蒜了,說,到底出什么事兒了?!碧覂翰徽f,絕對不能說,說了就忒現(xiàn)眼了,一口咬定:“什么事兒也沒出!”倆姐姐見硬得不行,就來軟的,摽住她的肩膀,慢聲細語地說:“桃兒,告姐,究竟怎么了,姐姐一準給你撐腰?!?/p>
桃兒軟硬不吃,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瓜兒問:“是不是跟那個廠長的外甥兒吵嘴了?”她說的是向凱。上次向凱來家里,瓜兒遇見過。桃兒使勁搖頭否認,真是,這一程子,她腦子里光圍著熗鍋轉磨磨,居然一點兒都沒想起過向凱,不想也好,男的都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差不多,要不理就全不理,頂不濟姑奶奶當一輩子坐家女,沒什么了不起!于是,她對她們說:“往后少在我跟前提搞對象,我沒興趣。”雖然她守口如瓶,卻還是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倆姐姐吐吐舌頭,什么都明白了?!昂美埠美?,我們不再提了,叫你一個人柔腸寸斷吧。”她們說。
“你們別替我走腦子了,先瞅瞅你們自己的屁股擦凈沒擦凈!”桃兒刻薄地說。
這話居然把倆姐姐給說傻了,很是下不來臺,老半天都沒還嘴兒。
15
對桃兒的話,最吃味的是瓜兒。瓜兒這兩天正愁得慌呢,她以為她疏遠三道眉兒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兒,其實不然,他跟她聊天,她不答理他,就會傷害他的感情,非得刨根兒問底兒,叫她告訴他,他做錯了什么,一副低三下四的架勢。假如她敷衍他一句——我現(xiàn)在不想說話,他又噓寒又問暖,擔心她是病了,甚至拿手摸摸她腦門兒燙不燙,逼得她只好實話實說——往后我們別走得太近了,最好保持在一個普通同事的關系上。他慢吞吞地說:“你是說要我們倆生分一點兒,就不招閑話了?”她覺得他的表情真可憐,可憐得讓人心疼??墒撬€是咬著牙說:“你要這么認為,也行?!彼阉囊巫油系秒x她遠一點,拿粉筆在當間兒畫一橫道說:“這樣總可以了吧?誰也不許過這道邊境線?!币粍x那,她有點兒心軟,想用鞋把粉筆道涂了,只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要那樣的話,就等于她前功盡棄了,她最后還是狠狠心,堅持不跟他過話。也許,慢慢習慣了就好了,她想。
過去,倆人有說有笑,一天一眨眼的工夫就過去了,現(xiàn)在可倒好,掛在墻上的鐘表,走得特別慢,就跟停了一樣。讓她想起他們小學老師叫她造過句的一個詞兒:度日如年。瓜兒有時候故意躲出去,到保健站打個晃,去勤了,人家問她:“你最近夠閑在的,總見你到處溜達?!眹樀盟俨桓疑⒙耍怨缘鼗貓D書室坐著去。三道眉兒顯然是在跟她賭氣,一天到晚,都趴桌上寫,也不知他寫的是什么,反正是連頭都不抬,到下班鈴一響,他又把寫的東西撕了,揣兜里,走人。以前晌午吃飯,倆人都是會餐性質,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隨便夾,趕上年節(jié),瓜兒還特意帶點兒岔樣兒,叫三道眉兒開開齋,現(xiàn)在,倆人都悶頭各顧各,好東西也吃不出味兒來。明明是她要人家保持距離的,三道眉兒真那么做了,她又別扭,不過,在外邊,她還是維護他的,比如有人問:“你們圖書室的那個瘸子……”她馬上就糾正對方:“別總瘸子、瘸子地叫人家,他也不是經心要瘸的?!睂Ψ骄湍卯悩拥难凵駜侯┧骸案蓡徇@么護著他,是不是惦記著老牛吃嫩草???”這句話戳了她的肺管子,一下子蹦起來,渾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她的臉?!澳阍贊M嘴跑舌頭,別怪我抽你!”對方顯然給嚇尿了,她沒想到文文靜靜的瓜兒,惱起來會這么兇,像一頭母老虎?!澳慵笔裁?,我不過是跟你逗著玩?!彼氐綀D書室,想了想,也是,人家只是跟你逗兩句,你就急成這樣,至于的嗎?難道說……
難道說是做賊心虛?這個念頭把她嚇了一跳,叫她一哆嗦,她不敢往下再想了,偷眼瞧瞧三道眉兒的后脊梁,心話:他要知道我有這心思,不定多笑話我呢。幸好,他沒回頭,要是回過頭來的話,一定會看見瓜兒害臊的樣子。跟手,她又替自己解釋,她發(fā)誓,她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因為,她知道他們中間有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