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林堯的眼神從她身上掃過,最后落在蘇筱雪身上,“你好些了嗎?”和煦的問話,關懷之意溢于言表。
蘇筱雪笑起來,像冰雪在陽光下初綻,“嗯?!彼阉f過去,“給你買的水,看你這一身汗?!?/p>
子言麻木地望著地面,陽光明媚,頭上的桂枝剛剛垂出累累的米粒,像要開始芬芳校園的季節(jié)。每個人臉上都在笑,唯獨她身處暗黑冰窖,周身覆滿冰霜。
“沈子言,我渴死了。”是誰在對她說話?她茫茫然把手中的水遞出去,才發(fā)現是段希峰。
他看起來是渴壞了,順手擰開瓶蓋,子言才反應過來,“段希峰,我剛喝了一口,再給你買過一瓶吧?!?/p>
汗珠凝在頭發(fā)梢上,段希峰的臉剛踢完球有些泛紅,“不用了,哪兒那么多講究?”說著仰脖咕嘟喝了一大口。
子言覺得自己被人望了一眼。她迎上那道灼人的視線,就算早有心理準備,不知道為什么,心還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林堯的目光微微有些銳利,有些隱藏的暗流起伏,像是極力在壓抑著什么。他避開她的視線,隨即望向段希峰。
他只看了段希峰一眼,有種近似于恍惚的神情,然而只維持了轉瞬即逝的兩秒鐘,眼神便已恢復清靜澄澈。他點頭,微笑,然后對蘇筱雪說:“謝謝了?!焙完犛艳D身離去。
高傲、自尊、虛以委蛇的禮貌,在林堯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子言慘然一笑,原來現在他連表面上的掩飾都懶得費工夫去做給她看了。
只是,她的心為何還要那么痛?
為一個根本不會與她有交集的陌生人,把心痛成這樣!
這一年的高三生活,從一開始就慘淡得不可思議。
大考小考月考模擬考,差不多要把高三生考糊了,每個人課桌上的書架都高高壘過了頭,子言每晚做夢都會夢到這書架倒塌,壓在自己身上,死沉死沉。
只差一根稻草的重量,她懷疑自己就會轟然倒下。
整個校園飄滿桂香的時候,她的一篇作文拿到了一個全國作文大賽的一等獎,喜報貼在公告欄才三天就讓人給撕了,她本人沒有很在意這件事,倒是龔竹顯得很氣憤。
段希峰說要給她慶功,子言笑笑說好,叫上龔竹吧。
“敢不敢喝酒?”段希峰問。
那天下午沒有課,子言平生第一次喝酒,只是一點啤酒,就喝醉了。第一次發(fā)現,醉酒的感覺這樣好。半醉半醒之間,如墜云霧中的模糊,化作一片輕飄飄的羽毛,遮蓋住了自己早已疲憊的睫毛。
稀里糊涂睡了一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才緩緩醒來。
她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好像是住校女生的集體宿舍,坐在床沿看著她的人,是季南琛。
光線有點暗,他背光坐著,一動不動看著她,身后是一天中最華麗的日光,如細碎的沙金一樣鋪了滿室。
她的酒意還沒有完全褪去,宿舍里的一切都籠罩在金栗色里,像披上橘紅色的一層薄紗,有點模糊。
掙扎著要坐起,季南琛一只手不著痕跡地扶住了她。
“醒了?要不要喝水?”他溫和地問。
“我怎么會在這里?”頭還有些暈眩,她半靠著床頭,有些懶懶地說。
“下午你和段希峰都喝醉了,龔竹沒有辦法,打電話給我??紤]到把你送回家不太好,怕你父母責怪,所以,我借了一間宿舍讓你好好休息?!彼恼Z速很平穩(wěn),不緊不慢,讓人安心而沉靜。
“現在什么時候了?龔竹呢?”她喝了一口季南琛遞過來的水。
他露出一點笑意,“守了你一下午,剛剛我讓她上晚自習去了?!?/p>
“呀,我遲到了,忘了晚上有自習?!弊友圆铧c從床上彈起來。
季南琛按住她的手,“我讓她給你請假了?!?他的眼睛凝視著她,慢慢傾身過來,彼此呼吸聲可聞,幾乎近在咫尺,“沈子言,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你臉色很差?!?/p>
她不安地移動了一下身體,瞪大眼睛看著他,感覺瞳仁慢慢在收縮,漸漸浮起一層水光,要狠狠咬住嘴唇,才沒讓眼眶泛紅。
季南琛溫熱的氣息就在眼前,她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推開這溫暖,手開始抑制不住地在他手里顫抖。
“我就是覺得壓力太大了?!彼胩觳艛D出了這一句。
季南琛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緩緩把手移開,子言這才發(fā)現,手心里已沁出了冷汗。
他微微一笑,沒有再追問下去。
“出去走走吧,吹吹風?!奔灸翔≌f。
子言點點頭,跳下床。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她和季南琛兩個人,確實令她感到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每個人都有壓力,但要學會正確釋放自己的壓力?!奔灸翔∵呑哌吇仡^看她一眼說,“不過,喝酒可不是一個好法子?!?/p>
子言低下頭。
“把手伸出來?!奔灸翔『鋈徽f。
她慢慢伸出手去,以為或許會挨一下他打手心的懲罰。
幾顆牛奶糖落在她手心里,她驚訝地抬起頭。
“吃糖吧,很甜的?!彼⑿χf。
她沒有告訴季南琛,其實自己從不愛吃糖,只是聽話的剝開糖紙,丟一顆到嘴里。
她的手指依然攥著那張?zhí)羌垼倒寮t的底色,襯著暗紅的描邊,把它攤開來對著夕陽看,有種紅彤彤的美。
“真甜,甜倒牙了?!彼龘溥晷Τ鰜?,回眸嗔了季南琛一眼。
季南琛的眼神幽暗而深遠,他看著她笑,瞳仁深處如綻煙花。
這個男生,眉如墨色,英氣逼人,偏有雙比女人還漂亮的眼睛,形若秋水。子言躲開他的注視,低頭說了一句:“今天的事謝謝你,當我欠你一個人情?!?/p>
“我最不喜歡別人欠我人情,你記得早點還?!奔灸翔⌒πφf。
子言頭一回在季南琛面前有些放不開,笑得很矜持。
第二天段希峰對她說,“以后再不讓你喝酒了,你喝醉的樣子好丑?!?/p>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子言白了他一眼。
他笑一下,“哈,我是男人,丑不丑沒什么要緊?!?/p>
她隨即苦笑一下,“其實我也沒什么要緊?!?
九校聯合模擬考前一天,他們班爆出一件極大的新聞。
一個平時看起來老實憨厚、和子言關系還不錯的女生,被一群無聊男生撬開了抽屜找小說看,不小心翻出一本日記來。
日記的主角通篇都是季南琛,這本來也沒什么好奇怪,只是,還多了一個女配角沈子言。
在這本日記里,出于嫉妒與怨恨,沈子言這個名字被她用極近刻薄與尖酸的文字盡情嘲弄了個夠。
季南琛和她的關系,再怎么皓如日月,清白如水,原來始終都沒有人肯相信。那一晚的流言,如烏云一般沉沉壓在這兩個名字上,成為從此后她面對季南琛時心中抹不去的一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