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地把鏈墜藏進去,貼著心口,沁著肌膚有些微涼意。
天氣漸漸炎熱,高中會考結(jié)束后,所有人都出了一口長氣。
這個暑假,子言照例住在外婆家。
葉莘看書看得煩悶的時候,偶爾也會出來陪子言看一會兒球賽。
“還有幾天就高考了,你還有這心思?”子言故意拿手遮表弟的眼睛,不讓他看。葉莘嘆口氣,“突然很沒有信心,姐,能不能鼓勵下我呀?”
“那好吧,我的生日蛋糕讓你切最大塊的,感動吧?”子言笑嘻嘻說。
“你還是許生日愿望的時候想到我比較讓我感動。”葉莘喃喃道。
子言心中一動。
凌晨十二點的時候,她還在屋頂看星星,那夜的星空分外璀璨,漫天鑲滿了晶瑩剔透的碎鉆,閃爍不定。
突然就看見了一場流星雨,極小規(guī)模的,隕落的流光順著天際蔓延下來,大顆大顆掃過夜幕,最后變做一粒一粒細小的水鉆,那光也隨著漸次黯淡下去。
她閉上眼睛,許下生日愿望:請讓他實現(xiàn)他的理想。
第二天切蛋糕的時候,葉莘追著問她許了什么愿望沒有,子言含糊地說,說出來就不靈了。葉莘高興地說:“我就知道姐對我好。”聽了這話,她哭笑不得。
照光華往年的老規(guī)矩,高三年級八月份就要開始補課,這個暑假也就過得分外短暫。開學前一晚,龔竹和子言并肩坐在老浮橋上聊天,龔竹隨口問,葉莘考得怎么樣?
子言搖搖頭,“分數(shù)倒是出來了,只上了普通本科線,他已經(jīng)決定放棄了,留校念高三?!?/p>
“葉莘不考上重點是不會肯走的,”龔竹說,“對了,他們班的那個林堯呢?”
黑暗中子言的眼眶驟然有些發(fā)酸,她淡淡說:“聽葉莘說超過重點線二十分,他們班主任建議他報Z大,據(jù)說十拿九穩(wěn)?!?/p>
龔竹“啊”一聲,半天才說:“Z大???好厲害,這么有名的重點,那應該是肯定要走了吧?!?/p>
子言沒有回答。
高三開始補課的第二天,連文科班的老師們都在開始議論起這件新聞,“聽說Z大的投檔通知第一批就下來了?!薄颁浫⊥ㄖ獣簿瓦@幾天的事了吧?!弊友杂行┬臒┮鈦y,面對著書本便怎樣也看不下去。
她揉了一揉額頭,感覺有些昏沉沉。
段希峰說:“沈子言,你是不是中暑了?”
她疲倦地搖搖頭。
“回頭我給你摘幾朵梔子花插在書架上,聞一聞花香就會好多了?!倍蜗7逭f。
“哪兒有???”她稍微提起了一點精神。
“就在明珠花園,滿園都是呢?!彼π?,“不過可別晚上去,不但要翻柵欄,說不定還會看見一對對的……”
“去你的。”子言用紙團輕輕朝他扔過去。
晚自習過后,路上人潮熙攘,她漫無目的地騎著車,有種茫然不知去向的失落感。林堯還沒有走,她已經(jīng)這樣患得患失,他走以后漫長的一年時間,她該如何度過?
子言一向是個外表倔強內(nèi)心自卑的人,從當年轉(zhuǎn)學來光華時,這顆種子就已經(jīng)種下,她對自己沒有信心由來已久。Z大,雖然看來并不是那樣高不可攀,于她而言卻會是鋪滿荊棘與坎坷的一條路,然而她必須走下去,沒有退路可言。因為,林堯會在那里。
她恍恍惚惚居然騎到了明珠花園。此時月色晦暗,烏云如墨,像一幅中國山水畫??諝庵须[隱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滿園梔子花正在繁盛期,宛如一盞盞朦朧如紗的小白燈籠,有種夢幻般的美。
忽然間童心大起,她順手就把車停在一邊,挽起了衣袖。爬樹翻墻這種事從小就是她的拿手好戲,何況這才一人高的鐵柵欄。
明珠花園是一座橢圓形的小花圃,越往里走,梔子花開得越密,花瓣也開的分外白碩。子言采了七八枝之后,還有些貪心不足,正想再往深處走幾步的時候,耳畔傳來了嚶嚶的女子哭泣聲。
這哭聲很微弱,時有時無,饒是她一向膽大,也有些毛骨悚然。這樣晚了,難道真的有花妖女鬼,從聊齋志異里跳出來,專門等在這里嚇她?
子言默默念叨,這個世界是唯物的,沒有鬼怪,就算有鬼怪,也是人嚇人,絕對不是真的。
“求求你,答應我,別走……”這回聽得清楚,聲音明顯是從花圃外圍的一條小馬路上傳來的。密密匝匝的花枝擋住了柵欄,幾乎透不進一點路燈的光,各色枝葉在黑暗里顯得奇形怪狀,有如潛行的夜獸伏在靜處,有種陰森的感覺。
然而這聲音卻意外有些耳熟,子言正驚疑不定,忽然就聽見極輕的一聲嘆息,“……我答應你不走,你別哭了?!?/p>
剎那間不知身處何處,這極輕的一句話恰猶如夜半響起一道驚雷,在子言的頭頂毫不留情地劈開?;煦缰校囊庾R極度紊亂,雙腳開始瑟瑟發(fā)抖,幾乎要立不住腳。
伸出手去輕輕撥開花枝,一縷昏黃的光線從樹葉罅隙中漏了過來,花圃人行道的彩色地磚的花色已經(jīng)全然模糊。那個素來清冷如霜的女生,滿面淚痕蜷縮成一團,一只手正扯住面前男生的衣角,橙黃的光暈灑在她臉上,就連淚水也晶瑩奪目。
桂花吹斷月中香
不記得誰說過,每個人都是自己愛情里的主角。
雖然子言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一直習慣把自己處于配角的地位,可是,這個世界很小,其實根本容不下其他女主角。
然而那個晚上,當她癡癡立在花圃內(nèi)看著眼前這一幕時,深深感覺,在眼前兩個這樣相配的男女面前,自己才是真正的配角。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著林堯慢慢緩下身子,眼睛在路燈下燦若星輝,以春風般和煦的聲音溫柔哄勸:“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筱雪?”
蘇筱雪的身子一動,子言也跟著一顫,手無力地垂了下來?;ㄖ椈厝ィ谧×肆謭虼竭厹厝岬男θ?,也遮住了子言心里僅存的一線微光。
言情小說里才會有的狗血劇情,看書時只覺嗤之以鼻,原來輪到自己身上時,卻會是這樣的錐心刺骨,鮮血淋漓的難受。
不待蘇筱雪出聲,子言已經(jīng)慢慢后退,慢慢離開。
起先摘的幾枝梔子花緊緊握在手里,居然沒有丟掉,只是再次翻越柵欄時,她的手腕因為這些花枝的牽絆,不小心被鋒利的柵尖劃破,最后又鉤住了褲腳,她茫然不覺一用力,就聽見了布料撕裂的聲音。
撕裂就撕裂吧,總好過心被撕裂。子言一直抬頭看著天邊月,烏云遮住了半邊輪廓,看來明天是個陰天。真是奇怪,為什么不下雨呢,索性來場痛快的大雨也好。
自行車還停在一邊,伸手去握車把的時候,幾滴雨水順勢落在手背上。
好一會兒之后,她才發(fā)覺,不是雨水,是自己的淚水。
明天她要去跟龔竹說,什么鬼法子,想哭的時候看著天,眼淚就不會掉下來。她看了那么久月亮,都沒有止住不爭氣的眼淚。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不是龔竹的法子不靈,而是因為,自己低頭看見了被林堯親手校正過的車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