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抿著嘴只管笑,她瞧著龔竹額前的劉海被風吹得起伏不定,露出嬌艷的臉色,漸漸緋紅,連點頭也變得很含蓄。
“季南琛,你好偏心啊,我也要喝水。”她笑嘻嘻地打岔。
季南琛細心地用竹簽剔出田螺肉來放在盤子里,老半天才回答她:“你要喝水?你還嫌不夠辣才是真的,少添亂?!?/p>
子言笑吟吟看他倒了一杯水放在龔竹面前,又把挑好的田螺肉朝龔竹一推,“直接吸汁水會更辣,這樣吃會好受一點?!?/p>
她只來得及嘖嘖了兩聲,季南琛已白了她一眼,“可惜你愛吃辣,不需要我給你剔,所以我只好犧牲一把,親自陪你一起吃,免得你吃獨食?!?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堪比晨星,唇邊掛著和煦的笑,如春風化水,那溫暖的感覺在這夜幕里一滴一滴滲入人心。
如此細心溫柔,體貼入微,如此磊落大方,一舉一動毫不扭捏作態(tài),難怪他能傾倒全校那么多女生!子言為著龔竹,幽幽地嘆了口氣。
吃過夜宵,子言獨自騎車回家。
望著天上不多的星星,她其實有一點迷茫。
突然有點羨慕龔竹和季南琛,她從來也沒有幻想過這樣與林堯接近,因為知道是幻想,所以索性連幻想也不去想。
如果把今晚的季南琛替換成林堯,那么陪伴在他身邊的也應該是蘇筱雪那樣堪可相配的人,只有這樣才能男才女貌、賞心悅目。
就算眼下林堯對她看起來好像有一點點的特別,就算兩人之間好像真的有點什么默契,然而這也不能算得上是什么緣份,也許對于子言這樣平凡的女生而言,其實只能算是一段單相思的孽緣。
一旦認清了這個事實,子言的心就立刻跌落到了塵埃。
這世上多的是灰姑娘遇上王子的童話,然而灰姑娘若是一輩子只能坐在廚房的灰堆里揀著豆子,那么王子將永遠也發(fā)現不了她的美。童話里這樣殘酷的一條定例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灰姑娘要是沒有水晶鞋,就永遠只能是灰姑娘。
在這個晚風沉醉的夜晚,子言感慨地想,是不是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才是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時刻?
為了能有這樣蛻變的一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算不上月朗星稀的夜晚,路上行人并不多,夜風有點涼意,昏黃的路燈散發(fā)出溫柔的光暈。
前面是段下坡路,她的剎車不太好,不敢騎得很快,只得不停地搖鈴。
叮鈴鈴的清脆鈴聲,打破夜的朦朧沉寂,有些倏然一驚,對面騎過來的那輛車,好像有點直直撞過來的架勢。
避無可避,她的車頭在搖擺了一陣子之后,終于直接撞上了對方的車,好在車速不是很快,但也撞得不輕,她的車頭立刻就被扭成了麻花狀。
子言跌倒,單車的踏板刮到了她的小腿,她的整條右腿被壓在車輪之下,動彈不得。
那人立刻就扔下自己的車走過來,蹲下身去查看她的傷勢,同時皺起眉說道:“同學,不要緊吧?”
不要緊你個大頭鬼!子言暗地在心中咒罵,這條右腿真是多災多難,昨天剛剛抽筋,今天就被車撞,這幾天出門大概沒看黃歷,諸事不順。
然而這聲音無比熟悉,似乎是常常回味過的,哪怕此時此刻,這個聲音的主人叫的是如此陌生的一個稱呼:“同學?!?/p>
林堯的眼睛隱藏在深邃的黑夜背景之中,散發(fā)出泠泠的寒光,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現在心情很不好,臉上連丁點抱歉的意思都看不出來。要不是想不清楚原因,她簡直懷疑,剛剛這個人是故意來撞她的。
他瞥了她一眼,好像這會兒才終于看到她一樣,完全無視她的右腿還壓在車下的事實,居然還有時間把一句問候說得不緊不慢:“是你呀,沈子言。”
有點隱秘的失望和尖酸,如果換了蘇筱雪,他大概不會這樣平靜吧。
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涌起,她面無表情地笑了笑,“能不能請您幫個忙,把車給我搬開?!?/p>
他恍然“唔”了一聲才起身。
子言掙扎著站起來,除了刮破一點皮,貌似并不嚴重。
“你給我坐下!”林堯冷不丁說。
他撞了她,照道理是她生氣才對,他有什么道理反在她面前擺譜?
子言雙眉倒豎,幾乎要發(fā)作起來,對方卻只用一句話便打破她的怒氣,“你的褲子破了,沈子言?!?/p>
果然破了,褲管有一小片布撕裂了,她纖細的小腿上破皮的地方赫然露了出來,她覺得有些狼狽,不由自主便把腳往里縮了縮。
“別動!”林堯取出一塊手絹,按在她的傷口上,眼神比之前柔和了許多,“痛嗎?”
有如潮的溫暖自左肋下七公分的地方升起,彌漫咽喉,耳垂、腮邊,連頭發(fā)絲都被捂熱了。她細如蚊蠅地應了一聲,“不痛?!?/p>
他嘆口氣,又搖搖頭,“會不會針線啊?”
子言再次羞愧地搖頭,他一定是存心的,為什么要問這種白癡問題?現在的女生,又有幾個會針線女紅的?她只學過最簡單的縫扣子,而且屬于針腳還特別難看的那種。
“就知道你不會。其實我會?!绷謭蚪K于有了笑容,破天荒沒有譏誚她。
“你好厲害啊,”她懵懵懂懂地點頭,不敢勞他大駕,“回頭叫我媽縫就好了。”
他笑出聲來,眼神流轉微光,比昏黃的路燈亮多了。
“今晚吃什么了,辣成這樣?”他的思維果然很跳躍。
子言看他望著自己麻辣辣紅彤彤的嘴,趕緊舔了舔,“炒田螺。”
他的眼里又開始涌起熟悉的嘲諷神色,“就這點成績還值得去慶祝啊?”
子言有一剎那的錯覺,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當年小學時跟他小肚雞腸、刻薄斗氣的情形:他總是善于激怒她,看她被氣得臉通紅跳起來,像個好斗分子,自己卻在一旁氣定神閑。
這樣的他,才是記憶里熟稔而略帶親切感的他。
她果然又被激怒,連帶聲音都高了好幾度,“要像你這樣打破校運會記錄,才有資格慶祝嗎?”
話音剛落,其實她就后悔了,卻又倔強著不肯收回先前的話。
林堯的臉容平靜得看不清神色,他的手慢慢縮回去,把手絹折了個角塞回衣袋,然后起身來去校驗她的車頭,歪扭的車把像慢動作一樣被一點一點地扳正。
世界很安靜,路邊有燈光,人行道的花圃種著不知名的花,晚風柔和,花香拂來。這個夜色本該很美好,可是現在兩個人卻一言不發(fā),沉寂得可怕。
路燈將她和林堯的影子拉得極近,只要稍稍移動手的位置,那倒影看上去便如和他雙手緊握在一起一般,一直沒有分開,可是誰也沒有發(fā)現。
最后,他回過頭來,緘默了一分鐘左右,說:“沈子言,你嫉妒我,和當年一樣?!?/p>
沒有等她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句:“只是,現在的你,沒有從前可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