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姐,今天我又看見周陽打球了!”楊丁丁就是可以這樣心底坦蕩地在她面前提起某個男生的名字,眼神明亮如星。而她永遠都做不到!只可以將那個名字蘊沉在心底,哪怕再升騰、發(fā)酵、腐爛,始終捂得那樣緊,見不得一絲光。
周陽是子言班上的副班長,一個皮膚黝黑、眉目鮮明,總是留著板寸的男生。
只是每當楊丁丁提起周陽,子言都會顧左右而言它。她實在不忍心向這個可愛的學(xué)妹提起,其實周陽每晚都護送班上的楚蓉蓉回家,班上同學(xué)都看出來他們有點早戀的傾向,為此陳老師已經(jīng)找兩人談過不止一次話了。
“周陽有什么好?皮膚那么黑?!弊友怨室庹f。
“周陽有什么不好?皮膚黑好,多陽光啊?!睏疃《⌒Φ孟穸浠▋?。
個人有個人的緣份,她只能這樣想。
中考在即,時間越來越不夠用,晚自習(xí)回家后子言通常還要溫書到凌晨,好幾回累得睡過去,醒來時床頭燈還在放著光明。
有一回半夜去廁所,經(jīng)過父母的房間時,她隱約聽見父母在小聲爭論著什么。
那天晚上一直睡不著,父親的話縈繞在耳邊,“子言讀中專有什么不好?中專畢業(yè)后就可以分配正式工作,好過還要為她提心吊膽三年。三年后能不能考上大學(xué)誰知道?……我也是為了她好?!?/p>
眼淚不知不覺就流出來,把枕巾浸濕了一大片。
平心而論,父親的話沒有錯,他確實是為了女兒好。那所中專是本城唯一一所公立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后分配工作。初二時發(fā)生的小說事件給父親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對三年之后的高考,父親覺得子言身上充滿了未可知的變數(shù),他不敢冒這個險。
“你想去讀中專?”許馥芯聲音不大,卻異常驚訝。
“還沒有決定,我只是覺得,我爸也是為了我好?!弊蛲頉]有睡好,她眼皮下有些淺淺的青紫色。
許馥芯堅定地搖搖頭,“以你的成績,讀本校的高中根本沒問題。子言,你一定要拿定主意,將來讀大學(xué)?!?/p>
子言茫然望向窗外,剛來光華時滿心的期待與憧憬,現(xiàn)實與夢想之間的巨大落差,林堯優(yōu)秀得無法企及,這一切都令她掙扎得疲累不堪。不可否認,她確實是想逃避,逃避這令她失望的一切,逃避某人灼熱的光環(huán)輻射,安靜地躲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去,龜縮起來過日子。
李巖兵兇巴巴地敲一下她的頭說:“沈子言,想清楚一點再決定!”
初夏的日頭已經(jīng)開始燥熱,一片耀眼的白光,看不清天色,就像她的未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班上有三四個同學(xué)因為各種原因不參加中考,挨家給他們送畢業(yè)證這種苦差事本來是學(xué)習(xí)委員的職責(zé),結(jié)果卻變成沈子言的差事。
許馥芯額前整齊一排劉海遮不住漆黑的雙眉,嬌滴滴地央求道:“子言,你就幫幫忙嘛?!彼灰宦冻鐾褶D(zhuǎn)可人的姿態(tài),子言就得乖乖繳械,武俠小說里宣揚的以柔克剛果然是真理。
站在機關(guān)大院的崗?fù)っ媲埃友酝艘幌绿焐?。臨近傍晚,澄澄的一抹藍,有鴿子撲扇著白色的翅膀飛起,扔下一串清脆的鴿哨聲,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仿佛春天放飛的風(fēng)箏,不小心脫了線,遙遙墜入深不可及的蒼穹。
這是最后一個同學(xué)侯紅家。
侯紅的父親一個月前車禍去世了,她原來成績也只是平平,現(xiàn)在更加無心向?qū)W,干脆利落地就放棄了中考。
這是子言第一次來到市委大院。郁郁蔥蔥的林木覆蓋了整個生活區(qū),繁盛的喬木與植物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一棟棟獨立的小樓掩映在綠意深處,那綠色濃郁得似要滴出水來,黯沉如潑墨般迤邐鋪陳,肅穆而華麗。
子言攤開手心,往那張寫著地址的小紙條上再看了一眼,最后確定了方向。
“叩叩”,她輕敲了一下門。
開門的阿姨四十出頭,頭發(fā)燙成熨貼的波浪卷,服飾得體,顯得端莊而和藹。
“呃……阿姨,我是來送畢業(yè)證的?!痹谒难酃庵?,子言覺得莫名有些緊張,竟然有點口舌打結(jié)。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一下子言,笑一笑說:“你是他同學(xué)吧,他去打球了,進來坐一會兒吧?!?/p>
“謝謝阿姨,不用了,您把這個交給她就行?!弊友詮臅锾统霎厴I(yè)證,遞到她手里。
轉(zhuǎn)過身去長吁一口氣,總算可以回家了。
“阿堯,”阿姨忽然笑起來,“你回來得正好,你同學(xué)給你送畢業(yè)證來了……”
子言的身子只轉(zhuǎn)到一半就頓住了,姿勢僵硬得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她目瞪口呆地望著幾米開外的林堯,后者也正以同樣驚異的目光望著她。
晚風(fēng)拂來不知名的花香,林堯身后是大片剛抽出新鮮花苞的梔子,白瓷骨朵似的花瓣有雨過天青的痕跡,分明是碧青的葉子留下的投影。
她什么也不能想,抱緊書包,跌跌撞撞從他身邊走過。
慌不擇路,聽得見心跳如鼓,耳膜有突突的聲音作響,半天才猛省,原來是自己的腳步聲。慌亂地奔跑過后,左腳的鞋帶早已松脫,長長的鞋線散開,她拖著鞋幫子踉蹌跑了這一路竟沒有發(fā)覺。
蹲在花圃的水泥階上系著鞋帶,手指抖得不像自己的,胡亂系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結(jié)了個死扣,只得又重新解結(jié)系帶,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慢慢直起身來。
“沈子言!”這聲音也帶有些許氣喘,還沒完全平息。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扣緊書包帶,頃刻又放開。她回頭望向他,夏日的陽光打在他身上,極其明亮的光影,一枝乍然開放的荼蘼橫斜出來,他的臉就隱在透明的花影后,虛幻得不真實。
“沈子言,”他走近幾步,眸光灼灼,一副旁若無人的神氣,“你怎么來了?”
窘得要命,氣血上涌,滿臉飛紅,她半天才咬一咬唇答道:“我來找同學(xué)?!?/p>
“找侯紅?”林堯好整以暇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
他揚起手中的畢業(yè)證,“她的畢業(yè)證,你怎么送到我家去了?”
子言展開手中揉皺的紙條,有些尷尬地分辯道:“這地址寫得不很清楚。”
林堯接過紙條,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搖頭微笑,“寫得很清楚呀,侯紅家在右邊第一棟,我家明明在左?!?/p>
子言有些悻悻然把手一攤,“那你還給我?!币姷剿?,心里又不自在起來,恨恨地咬一咬牙,“笑什么笑!”
“好了,不笑你了,”林堯收起調(diào)笑的表情,“我?guī)氵^去吧,免得你又走錯了?!?/p>
沿路是一帶影影綽綽不知名的花卉樹木,不斷有枝丫伸出來攔截兩人的腳步,子言只認得開到極盛已接近頹敗的荼蘼,撲入鼻中的都是有些嗆人甜膩的濃香。
這回很順利找到了侯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