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傅急急地往前奔著，其實(shí)也不知道哪是前哪是后，香火慢吞吞地跟著，心里一百個不情愿，拖拖拉拉，漸漸離二師傅越來越遠(yuǎn)，二師傅手里那小馬燈燈油也快干了，光亮越來越弱，倒是黑夜中另一個什么地方搖搖晃晃的有一點(diǎn)很小的光亮，香火心里一哆嗦，趕緊給自己打氣說：“肯定不是磷火，這是河岸，又不是墳地，墳地里才有磷火。”

這話一說，背后忽然有個人提醒他說：“磷火會從墳地里走出來?！?/p>

香火回頭一看，是渡口的老船工老四，香火說：“老四，半夜三更的，你出來嚇人??？”

老四說：“你不也是半夜三更在外面逛嗎？”

香火說：“我找人呢?！?/p>

老四笑道：“你們這聲音，哪像是在找人，倒像是在喊魂，把我都喊出來了?！?/p>

香火說：“老四，你說磷火會從墳地里出來？”

老四說：“磷火會跟人的腳后跟走，如果有人到過墳地，它就跟出來了?！?/p>

香火可不敢被磷火釘上腳后跟，就跟老四頂真說：“要是沒有腳后跟呢？”

“沒有腳后跟它就跟著風(fēng)走?！?/p>

“要是沒有風(fēng)呢？”

“沒有風(fēng)它就跟著人的心思走?！?/p>

“要是人沒有心思呢？”

“人要是沒有心思，那還是人嗎？”

香火才明白過來，暗想道：“那些和尚天天念經(jīng)，就是為了滅掉自己的心思，原來，他們是不想讓磷火跟上，才要念經(jīng)滅掉自己的心思，嘿嘿，他們因?yàn)榕铝谆?，連心都不要了，連人都不要做了?！?/p>

香火見老四急著要走，想拉住他做個伴，老四卻說：“不行不行，我要過去了，那邊有人在喊我，要擺渡呢?！?/p>

香火道：“你個鬼話，夜里哪來的人要擺渡?！?/p>

老四笑道：“我是鬼，當(dāng)然就說鬼話，你們?nèi)耸前滋鞌[渡，鬼就是晚上擺渡罷?！?/p>

香火也笑道：“那你也夠辛苦的，擺了人的渡，還要擺鬼的渡。”

老四說：“鬼也是人變的，不能欺負(fù)他們?！?/p>

香火說：“人家菩薩也就是普度眾生，你還要普度眾死，難不成你比菩薩還菩薩？”還想再與老四羅唣幾句，老四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到河邊給鬼擺渡去了。

香火再回頭看那一點(diǎn)點(diǎn)光亮，它一直就停在那兒了，并不曾朝他這兒飄游過來，倒是香火兩足發(fā)力，越走離它越近了，一直奔得很近很近，幾乎面對面了，仔細(xì)一瞧，哪是什么小師傅，也不是什么磷火，原來是自己的爹，正蹲在路邊擤鼻涕抹眼淚，一見了香火，趕緊說道：“香火，你終于來啦，你弟弟二珠癱了，不吃不動快半個月了。”說罷又朝天拜了拜，嘀咕道：“菩薩啊，菩薩，不是二珠砍你的，是我砍你的，你應(yīng)該報應(yīng)在我身上?！?/p>

香火說：“爹，你的意思是說菩薩瞎了眼？”

爹嚇了一大跳，趕緊說：“不是的，不是的，菩薩不會瞎了眼?！?/p>

香火說：“那就是菩薩打瞌睡了？”

爹又急道：“不會，不會，菩薩不會打瞌睡?！?/p>

香火且不和爹爭執(zhí)菩薩的對錯，問道：“爹，二珠病了，你既不去請醫(yī)生，也不在家伺候，怎么倒蹲在路邊了呢？”

爹說：“我去請了，可是后窯村的萬人壽醫(yī)生自己也躺倒了，來法師傅也找不到了?！?/p>

香火說：“燒死了?！?/p>

爹說：“我只好蹲在路邊了?！?/p>

“蹲在路邊二珠就能站起來嗎？”

“不能。”

“那你怎么辦呢？”

爹可憐巴巴地看著香火，說：“我想找你問問怎么辦?！?/p>

香火道：“你找我怎么不到太平寺去，盡蹲在路上干什么？”

爹道：“現(xiàn)在是半夜，我怕吵醒了你?！?/p>

香火道：“爹，你不吵醒我，自有人吵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