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黃泊湖農場的干部和犯人的糧食供應一天比一天不足，饑餓幾乎寫滿了每一個人的臉。先前，在勞動的時候，還能夠經常抓到野鴨、野兔、小鳥、小魚和黃鱔什么的，就地用泥土一包，點上火燒一陣，半生不熟地吃下去，那感覺比吃一頓珍饈大餐還美，現(xiàn)在，即便是老鼠，也屬于稀罕之物了。不過，葉旭出于對老鼠與生俱來的憎惡感，到今天為止，他都沒敢動老鼠的念頭。

其實，現(xiàn)在剛過上午十點鐘，離送飯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但是，饑餓和疲勞讓葉旭感到了極度的虛弱，他走到田埂上，想再喝點水，拿起水舀，才發(fā)現(xiàn)水桶里干干的，躺在旁邊的送水犯人有氣無力地罵道：“老子一上午送了六擔水，都被你們這些狗日的喝干了，想累死老子不成？”

葉旭苦笑一下，說道：“得了，你知足吧，嫌累，咱們換換活?！?/p>

“美的你?！彼退溉藦牡厣吓榔饋恚瑩鹚?，搖搖晃晃地去場基那兒挑水了。

葉旭回過頭，發(fā)現(xiàn)大多數犯人都放下手里的工具東倒西歪地在田里歇息了，那兩個帶工干部也在田頭坐了下來，顯然，他倆也十分疲勞了。

葉旭仰著面，深深地嘆了口氣。勞改一年多來，他有意無意地經常這樣做，起先，他的嘆息多半是出于對前途的極度失望，每天，他只要一來到大田里，總是會想起開發(fā)黃泊湖時的情景。他非常懷念開發(fā)黃泊湖的那段日月，雖然艱苦，但那是一個多么火熱而又有激情的歲月啊，可眼下自己卻成了犯人，過去的一切都成了美好的回憶，想想，葉旭就在心里流淚，不由自主地嘆起氣來。慢慢的，時間久了，竟然成了習慣。他有時體味剛入勞改隊時楊柱國對他說的那番話，就在心里勸解自己，是啊，已經是犯人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還不如一天一天好好地過日子實在，但他不甘呀，他作為黃泊湖的開發(fā)和建設者，心里早已有了一張很大的藍圖，正一步一步地實現(xiàn)，可突然間這一切全完了。他痛苦、自責，他能夠忍受每天辛苦的勞作和時常遭受他犯的欺凌給他帶來的肉體折磨，但是他卻無法承受對未來的絕望所產生的精神的壓力。他變得非常沉默，無論是與干部，還是與犯人，都很少交流，每天只是埋頭勞動，仰天嘆息。不過，今天由于格外的饑餓，他已經徹底地忘記了回憶，滿腦子想的都是食物了?！霸趺催€不送飯來呢？”盡管葉旭知道中午送來的飯菜遠遠不足以填充自己空癟的肚子，但是他想起昨天中午那頓冒著熱氣、漂著幾點油花的湯菜來，依然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朝肚里咽了咽口水。

“葉旭，幫個忙，把那把鍬給我遞過來?！?/p>

葉旭回過頭，見是同組犯人葛大力跪在田埂邊，用草帽捂著地上的一個什么東西。

“你動作快點！”葛大力生怕別人聽見了，輕聲地催促葉旭。葉旭急忙把鐵鍬送到葛大力手里，葛大力便揭開草帽，葉旭探過頭，見是一個老鼠洞，就想離開，但葛大力伸手將他拉住，把草帽朝他手里一塞，說道：“你別走，拿好草帽，看見老鼠出來就給我捂住。”

葉旭嘴一咧，說道：“逮那干嗎，怪惡心的。”

“你傻呀，到嘴的肉還能放過?！备鸫罅ψ⒁饬θ诙纯冢贿呌描F鍬飛快地挖著，一邊叮囑葉旭，“看仔細點，別讓老鼠跑了?！?/p>

正說著話，一只老鼠“嘰嘰”叫著跑出來，葉旭一不留神，沒有撲著，讓老鼠從腳邊溜走了，葛大力把鐵鍬朝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上，沮喪地說道：“讓我怎么說你呢，一頓美餐呢?！?/p>

葉旭見葛大力失望的樣子，有些內疚，就撿起鐵鍬，挖那個老鼠洞。葛大力在一旁發(fā)著牢騷：“老鼠都跑了，你還挖個什么？”

“挖挖看吧?！比~旭想用挖洞的行為來彌補自己的過失，但只挖了兩鍬，卻“哎呀”一聲驚叫出來。

“怎么呢？”葛大力湊過身，立刻眼里樂開了花，“乖乖，我今天發(fā)財了?！崩鲜蠖蠢镆桓C剛下的八只小老鼠活蹦亂跳地展現(xiàn)在面前，葛大力二話不說，伸出手，兩下就把八只小老鼠全捧到草帽里，然后四下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注意，就溜進田埂邊的溝渠里，一會兒，那里就冒起了青煙，又過一會，葛大力一嘴黑灰地從溝渠里走出來，見到葉旭，心滿意足地說道：“味道真好，看樣子什么肉都不如鼠肉香啊?！闭f著，從草帽里拿出一個被火熏得黑乎乎的東西，在葉旭眼前一晃，“我夠意思吧，還給你留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