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龍山屬于燕山支脈,南北走向,縱深三百余里,橫闊二百多里,明空寺處于老龍山腹地,是個荒廢了的寺院。從寺院規(guī)模和殿宇形制上大體可以看出,該寺荒廢的時間并不長,其鼎盛時期香火應(yīng)該非常興旺。
白狗瘸著兩腳在寺院中溜達(dá)了一圈,不經(jīng)意間竟盤桓了許久。
雖然僧去寺空,明空寺依然保留了昔日的恢弘巍峨。一道飛泉素練似的從寺后的山峰上搖曳而下,泠泠然落進(jìn)清澈的深潭中,水氣氤氳彩虹明滅,石壁上的水滴從苔蘚間悠然滲出,然后滴滴嗒嗒墜珠落玉般落到水面上。從后禪院到前面大殿,一路曲徑通幽花木深秀、藤蘿葳蕤姹紫嫣紅,若不是萋萋荒草和時而出沒的蛇鼠兔狐,真看不出這是一個荒廢了的寺院。
白云悠悠鷓鴣聲聲,云雀和紫燕在云間箭一樣往來倏忽呢喃不已,雄鷹張著青銅色的翅膀在山巒上緩緩游弋,用一種高貴而驕傲的姿態(tài)俯瞰著下面連綿不絕的山川河流,不時、它們會發(fā)出一兩聲遼遠(yuǎn)清徹的長唳。
峽谷中,勁風(fēng)鼓蕩、松濤怒吼,營造出一種雄渾浩蕩景致。白狗有些癡了,心里忽而生出一種要攫住什么似地強(qiáng)烈感覺,細(xì)想、卻又不知要攫什么了。
身后一陣砸夯似的沉重腳步,陳六八背了一頭野豬渾身血跡殺氣騰騰走了過來,到了跟前撲通將野豬扔于地上。
野豬足有二百來斤,脖子下一道巨大的刀口一直延伸到胸部,幾乎被開了膛,翻開的傷口依然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沫,看樣子野豬剛剛死去不久。再看陳六八,衣服扯得稀爛,膀子上掉了雞蛋大一大塊肉,鮮血猶自淋淋漓漓,看上去煞是觸目驚心,估計是野豬咬的。
山民有彥:一彘二熊三老虎。彘,這里指的就是野豬。野豬發(fā)怒時一口能將碗口粗的樹木咬斷,兇猛程度連熊虎也自愧不如,偶爾相遇避之唯恐不及。陳六八手刃野豬,其蠻悍孔武不亞雄獅。
白狗遞過一個煙卷,指著他的肩膀問道:“傷口不打緊吧?”
陳六八吸了一口煙,噴著煙氣虎彪彪一笑,“沒事,野豬小小地噌了一口?!闭f著,拔出腰刀彎下身子一刀豁開野豬的肚子,探手從野豬腹腔中掏出熱騰騰的苦膽遞給白狗,“兄弟,野豬是專門給你打的,趁熱把苦膽吞了,大補(bǔ)!”
野豬苦膽足有雞卵大,綠油油翠生生的樣兒。這玩意太苦了!白狗有些哭笑不得,他咧開嘴一笑,“老兄,無功不敢受祿,這么好的東西還是老兄自己受用吧。”
陳六八臉上的刀疤和皺紋堆出稠密的鄭重,他固執(zhí)地舉著苦膽說道:“吳二桂和我不共戴天,兄弟你幫我出了這口惡氣,我誠心謝你?!?/p>
鴿子嶺的胡子中,陳六八最鳥,絕對是那種金口難開之人,除非萬不得已很少開腔與人搭話,加上他塊大膘肥面目猙獰,一般小嘍羅見了他都躲著走。白狗上山近兩個月,幾乎沒怎么和他說過什么話。從他的眼神中白狗也能看出來,一開始陳六八根本瞧不上自己,不過因為自己忝居師爺之位,陳六八不得不勉強(qiáng)應(yīng)付罷了。也難怪,像陳六八這種熊虎之士一般很難用正眼瞧人,除非你表現(xiàn)得比他更兇猛、更強(qiáng)大,否則你就是掌盤子的他心里也不一定鳥你。
翻手云、覆手雨,三下兩下間邕河沿岸黑白兩道被白狗攪得雞飛狗跳,談笑間吳二桂被玩弄于掌股之間,祖墳被刨、兒子被綁、婆娘被搶、豪宅被燒,吳二桂被玩得家破人散死去活來,痛不欲生卻不知道是誰在后面玩他。落草以來,陳六八盯了吳二桂兩年也沒尋見報仇的機(jī)會,到了白狗這里,一系列漂亮的手段竟如玩笑似的簡單。
陳六八獷悍不羈豪橫怒猛,卻并不缺乏洞察力。兩個月下來,他不得不用他那雙鳥氣十足的眼睛重新審視這個小毛孩。細(xì)細(xì)品味一番后,越看越覺得這小子有尿性,至于昨晚火燒鴿子嶺一幕,其氣魄、眼光、兇狠更是一覽無余,陳六八頓時如夢方醒自愧不如,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人家天生就是個做大買賣的東家,自己充其量是個操刀的伙計,中間差了不是一點半點,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