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野闊平，月涌大河湍。順著邕河大灘一陣急馳，瞬間便到了老龍渡。老龍渡挨著老龍山，白狗一帶馬韁拐上了通往太仆寺的西官道。

老龍山共一十三票土匪桿子，有吃官道的，有吃邕河漕運的，還有專門打悶棍套白狼的，至于那些跑單幫的獨腳大盜更是多如牛毛數(shù)不勝數(shù)。

常言道：人倒霉、鬼吹燈，放屁都砸腳后跟。像他這種騎著高頭大馬深夜獨行，極易招來土匪的眼球。西官道上剛剛疾馳了十幾里地，白狗便被一伙胡子用絆馬索撂倒了。仗著身體軟和手腳利索才沒有被摔死，不過也摔得眼冒金星頭昏腦漲半天動彈不得。

一個小嘍羅用刀壓住他的脖子，其他小嘍羅在他身上及包袱里一陣亂摸，折騰了半天只搜出了一封信、幾個饅頭和幾塊大洋。

媽拉個巴子的，原來竟是個窮酸。胡子們很失望，掄起大刀就要剁了白狗。

寒光一閃，白狗絕望地閉上眼睛，心里暗叫一聲，婳妤姐，來生再見………

“慢著。”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小頭目模樣的胡子走了過來，一把抓過信封看了看，然后瞟了一眼白狗漫不經(jīng)心問道：“你他媽識字？”

“識字！”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白狗急切的點了點頭?！笆裁醋侄甲R?！?/p>

“那就好！”小頭目一揮手，“牽上你的馬跟我們走一趟。”

看來小命算是保住了，白狗暗暗長吁了一口氣。救他的小頭目綽號“葫蘆蜂”。

到了山寨，白狗驚得目瞪口呆！

什么狗屁山寨？簡直就是叫花子臨時搭起的窩棚嘛！再看自己帶來的那幾個饅頭，已被小頭目恭恭敬敬獻給了寨主。寨主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兩個饅頭，然后思思量量地將剩下的三個饅頭遞給眼睛噴火的小嘍羅們。 小嘍羅們狂呼一聲頓時你爭我搶起來。

見此情景，白狗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地上了，作土匪窩囊到這種地步也太他媽慘了！

寨主打著飽嗝氣宇軒昂的走到白狗身邊，問道：“小子，聽說你識字？”

“掌盤子的，我什么字都識、什么字都會寫?！卑坠愤€是那句。雖沒見過土匪，書卻看得不少，說出話來倒也一板一眼頗有點江湖味兒，“您老有何吩咐，小的照辦就是。”

寨主一擺頭，一個小嘍羅捧了一封信過來遞給白狗，寨主鼻子里哼了一聲，“念?！?/p>

白狗打開信掃了一眼，差點沒笑出聲來，只見上面狗爬似的寫著幾個字：老山貓，你狗日的把水都合（喝）了，老子合球？三天之內(nèi)滾出老龍山，不然老子合你的血?！?/p>

念完信，寨主登時暴跳如雷：“狗日的卷毛太歹毒了，欺負老子不識字！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這不是故意下套子把老子往死路上逼嗎？”

信是前天送來的，由于沒人識字，白白耽擱了三天光景。如此一來，小嘍羅們便炸了群，亂哄哄咒罵起卷毛來。

聽了一會兒，白狗把其中來龍去脈捋出個大概。這伙土匪原是鴿子嶺的桿子，二駕卷毛不久前突然嘩變，將這個叫做老山貓的大寨主及其追隨者趕出了鴿子嶺。今年華北大旱赤地千里，鴿子嶺上的山泉也因此干涸斷流，整個山寨眼下只能靠嶺下的一汪溪流作飲用水，而老山貓一伙剛好處在溪流上游。

天天喝老山貓一伙喪家犬的洗腳水，卷毛當然很不舒服，于是便生出將老山貓一伙人趕走或干掉的念頭。他很陰險，明知老山貓一伙是睜眼瞎，卻故意寫了一封通牒信過來。過了今晚最后期限，明日卷毛肯定會派人過來大開殺戒，可憐老山貓死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說穿了，卷毛這是借題發(fā)揮故設(shè)奸計，目的是要斬草除根滅了老山貓一伙。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想起自己遭人陷害的境遇，白狗突然同情起老山貓一伙土匪來。靈機一動，他走過去對老山貓說道：“掌盤子的，我有一猛招，保準滅了卷毛一伙，您明天可以大搖大擺回鴿子嶺掌您的老盤子。”

老山貓早已恨得怒發(fā)沖冠目眥盡裂，他咬牙切齒說道：“小兄弟，你盡管支招就是，只要你的法子管用，今后你就是鴿子嶺的二駕?！?/p>

這話對亡命天涯背井離鄉(xiāng)的白狗很有點誘惑力，他眼中的火光霍得一跳，隨即微微一笑，“知道‘千日醉’嗎？”

老山貓先是愣了愣，很快又點點頭道：“聽說過，是一種毒蘑菇，沒見過?！?/p>

“好，知道就行！”白狗氣昂昂道：“天氣大旱，卷毛必然在下游挖坑蓄水，請掌盤子的派人先截斷流往鴿子嶺的小溪，同時立刻派人去采千日醉，然后搗成漿偷偷扔進他的蓄水坑就萬事大吉了?！?/p>

“好主意！”老山貓興奮得在他肩拍上一下，剛高興一半兒卻又犯起愁來，“眼下這種大旱年景，草木大都枯死了，蘑菇就更不用說了，哪里會有這種千日醉？”

“邕河鎮(zhèn)西面的河中間有個河心島，島上蘆葦叢生潮濕悶熱，里面專生千日醉，現(xiàn)在去找一定不少?！?/p>

一個小頭目過來插了一句，“我們誰也沒見過‘千日醉’，采回來若不能用豈不誤事？”

白狗一揮手，“不要緊，可以多派些人手，舉著火把在島上攤開了找，不管什么蘑菇一并采回來，里面總有一部分千日醉，只要有十來棵就能把卷毛一伙辦了?！?/p>

老山貓一指小頭目：“你帶十五個人立馬去河神廟采蘑菇，其他人砌壩截水。都給我聽好了，奪回鴿子嶺大宴三天，人人重賞！”

眾胡子轟然一聲領(lǐng)命而去，窩棚里只剩下老山貓、白狗及另外一個彎眉杏眼的半大小子。白狗不經(jīng)意瞥了一眼，半大小子此刻也正轉(zhuǎn)著眼珠看這邊哩。

老山貓指著半大小子介紹道：“這是我的寶貝閨女?！?/p>

怪不得看上去明眸皓齒顧盼有致，原來竟是女扮男裝。操！老山貓一幅猙獰可怖的活鬼模樣，怎能生出如此齊正的女兒？心中的疑問一閃而過，他點點頭打過一聲招呼，“大小姐安好?！?/p>

她撲哧笑道：“什么大小姐二小姐？俺叫瑪瑙?！?/p>

眉目如畫、燕語鶯聲，白狗有些呆了，老山貓見狀驕傲的笑了起來。

白狗被他笑得面皮直發(fā)燙，急忙攝回了心神，略一提氣方覺渾身脫力遍體傷痛，遂一屁股跌坐在地鋪上直不起腰來。

【舊時北派綠林中大頭領(lǐng)一般被稱為“掌盤子的”；次一級頭領(lǐng)稱作“二駕”；小頭目稱為“梢馬”；小嘍羅稱作“二哥”或“小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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