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茹投入馬虎懷抱的前后經(jīng)歷,都被對岸的上官盡收眼底。畢竟在一只鍋里摸了三年勺子,上官了解自己的同學(xué)。在黃埔的時候,馬虎就是個從來不服輸?shù)闹鲀海錾妒?,都得爭個第一。兩人隔江遛了將近幾個月的馬,馬虎也是這個秉性,不爭出個你高我低,就不會輕易勒韁走人??墒呛髞砩瞎侔l(fā)現(xiàn)馬虎遛馬也不爭高低了,有的時候,就像應(yīng)付差事似的,跑上幾個來回就勒住韁,悄悄走開。馬虎的行為,引起了上官注意。馬虎一收韁,上官也就勒馬回營,待走進村口,便悄悄下馬,爬上那棵古樹,拿起一直掛在胸前的望遠鏡,當起觀察哨兵。
望遠鏡里,出現(xiàn)了那匹棗紅馬,所不同的是,馬背上多了一個女兵,馬虎坐后,女兵坐前,相依相偎。看到這里,上官會在心里悄悄罵上一句:你這小子,鬼點子就是多,就連跟女兵談戀愛,也在馬背上進行,真是天底下的大情種一個。可是隔著一條江,上官怎么調(diào)焦距,都只能看見女兵臉部的大概輪廓。至于眼睛鼻子,怎么也看不清??床磺鍤w看不清,卻有霧里看花的韻味,因是朦朧,因是模糊,上官就越看越想看??偸怯X著,馬背上的女兵,有點似曾相識燕歸來,難道真的是自己心目中的那只燕子嗎?上官又沒有把握,有時也覺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心里的那個女大學(xué)生,早就逃走了,或者淹死了。文茹逃走后的第二天早晨,上官還讓魯彪帶著士兵沿著青弋江尋找邊,一直找到太平湖邊,聽當?shù)乩相l(xiāng)說,他們曾在湖里看見過一條倒扣的筏子,如果那條筏子就是她坐的那條,他欠她的就太多了,因為是他將她逼走的。后來,他心里一直有一種負罪感,與之交織的,是對文茹的思念。上官總覺著,文茹肯定還活著,因為在長江漂浮的門板上,他就曉得她會水,如果她真的活著,沒準就投奔了新四軍??粗h鏡里的女兵,就覺著她就是他逼走的金陵女大的學(xué)生??捎袝r又覺著,女兵不是文茹,文茹心氣很高,決不會去參加一支連給養(yǎng)都得不到保障的窮部隊,要參軍也只會參加國軍。
他就在這種幻想和猜測中度著時日。
上官的心思,魯彪看得清清楚楚,旅長是犯相思病了,如果任其發(fā)展下去,沒準會影響部隊戰(zhàn)斗力,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山河破碎,大敵當前,旅長如果為一個女大學(xué)生而消磨了戰(zhàn)斗意志,那可就得不償失了,自古英雄愛美人,可是愛得過份,就成了累贅。必須讓旅長解脫出來,天涯何處無芳草?
那天,魯彪借著查哨名義,爬到樹上,看見上官正手舉望遠鏡朝對岸張望,故意裝著不知情的樣兒,問道:“旅長,對岸是不是有什么新情況?”上官心里不快,又說不出口,便回道:“一切如常?!濒敱氤瘜Π犊戳艘谎?,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道:“這個馬大刀真沒出息,這個時候干啥不好,偏偏教女兵騎馬?!鄙瞎俚溃骸澳惝旕R大刀是在教騎馬?”魯彪道:“不教騎馬,他還能干啥?”上官道:“馬大刀這個人,我太了解了,他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濒敱氲溃骸斑@么說他還想賺什么了?”上官見魯彪不開竅,便說:“他是趁當教員的機會,跟女兵談戀愛!”魯彪接過上官手上望遠鏡,裝著看了幾眼,便說:“新四軍的女兵土,怎么能跟我們旅的女兵相比?你看我們的報務(wù)員馮豆豆,要個頭有個頭,要長相有長相,要文化有文化?!?/p>
上官奪過魯彪手上的望遠鏡,又細細看起來,道:“你說新四軍女兵土?我看這個女兵一點也不土,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風范。”魯彪道:“再有風范,也比不上馮豆豆,人家馮豆豆是金陵女大的高才生,新四軍女兵,不是逃婚的童養(yǎng)媳,就是幫富人家倒馬桶的女傭人,一個是天鵝,一個是蛤蟆?!眱扇苏f著,就聽見樹下有人喊道:“報告旅長,戰(zhàn)區(qū)有急電!”
上官探身朝下一看,馮豆豆正站在香樟樹下,手里拿著一份電報,便對魯彪說,你下去將電報拿上來。
下了樹的魯彪從馮豆豆手里接過電報,隨即上了樹。上官手里仍然舉著望遠鏡,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對岸,對魯彪說:“什么事,念我聽聽。”魯彪看著報文,道:“顧長官命令,讓你立即去戰(zhàn)區(qū)長官部研究戰(zhàn)事?!?/p>
上官這才很不情愿地放下望遠鏡,從魯彪手里接過電報??赐旰炦^字后,緩緩下了樹,走到馮豆豆跟前,將報文遞了過去,道:“馮豆豆,你去祠堂,把我的馬牽來?!瘪T豆豆很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隨后就跑步回到村里,牽過雪青馬,把韁繩交到上官手中。
上官接過韁繩,問馮豆豆道:“想不想騎馬?”馮豆豆說:“報告長官,我不會騎。”“不會騎不要緊,我?guī)е??!鄙瞎僬f著,將馮豆豆攔腰抱起,輕輕放上馬背,隨后翻身上馬,策馬來到江邊。雪青馬沒等遛起來,就朝著對岸長長地嘶鳴一聲,它認識對岸的伙伴,是在跟它打招呼,上官穩(wěn)坐馬背,看著對岸的馬虎,對馮豆豆說:“豆豆,你看見了,西邊也有一匹戰(zhàn)馬?!瘪T豆豆眼睛有點近視,眼里的戰(zhàn)馬只是一團紅影子,馬背上的兩個人也成了輪廓,道:“看見了?!薄澳憧此麄?,騎得多爽!”上官說著,就輕輕抖了抖韁繩,雪青馬心領(lǐng)神會,縱開四蹄遛起來,開始只是在岸邊跑著,上官覺著旱地上跑不出浪花,便牽了牽韁,戰(zhàn)馬便縱向淺水處的沙灘,四蹄踏出陣陣浪花。娘希匹!上官學(xué)著校長的口頭蟬——你馬虎懷里能抱個女兵來跟我遛馬,我也抱上一個,咱們跑著瞧,看誰跑得快,跑得瘋,跑得過癮!你懷里有個美人,我懷里也有一個;你風流倜儻,我也浪里浪當;你出盡風頭,我也披紅掛彩;你三十好幾了,還沒有明姻正娶,只能過過風頭癮;我上官家里畢竟已經(jīng)有了頭房姨太太,盡管我不喜歡那個女人,可畢竟是有了一房,現(xiàn)在馬背上又有一個喜歡我的,當然我現(xiàn)在還算不上喜歡她,但她對我也是百依百順,論長相論品位,拉出來陪我遛馬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