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9)

琵琶行 作者:雪島


南瓜走后,王吉娣就在屋里踱步。王吉娣知道黃埔軍校,還知道那所學校出了很多將才,還知道其中很多將才分別投奔了國、共兩黨,在國軍和共軍里擔任要職,如果明著出現(xiàn),不管是國軍還是共軍,都好說,可是三年沒音訊,這就是個謎,如果在我軍,沒有音訊,要不陣亡,要不就潛入地下,在隱蔽戰(zhàn)線從事抗日;如果在國軍,撇開前一種可能,就很有可能在戴笠手中,戴也是黃埔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女八連就埋下一顆定時炸彈。王吉娣突然加快步子,走近墻壁,摘下掛在墻釘上的帽子扣到頭上,接著又取下掛在另一根釘子上的皮腰帶,束到腰間,走出屋沖著女兵宿舍喊道:“劉婉婉——”

“到!”劉婉婉跟著自己的喊聲一道出了屋。

王吉娣帶著劉婉婉出了大宅院,就去江邊叫了一條竹筏。碼頭上歇著很多竹筏,就像當今車站停的出租車,隨叫隨走。撐筏子的都是會水性的精壯漢子,春天剛冒頂就脫下棉襖,上身披個坎肩,將一扇胸膛露在外面。坐竹筏很便宜,兩塊銅板隨便坐。新四軍要坐,給錢都不要。尤其是女兵來了,不但不要銅板,還會倒貼些茶水和點心。新四軍女兵在皖南老鄉(xiāng)眼里,那就是七仙女下凡。連長就更不用說了,是仙女的頭兒,平時想見都見不到。王吉娣跳上竹筏,就對撐竹的漢子說:“快,去云嶺!”

“好來——”漢子將竹篙輕輕一點,竹筏就如輕舟,唉乃一聲,輕舟已過萬重山。

王吉娣上了竹筏,才想起出門時忘了收拾一下自己,平時帶兵,頭發(fā)亂一點無所謂,那怕眼角有眼屎,女兵也不敢說,今天是去見師長,可得注意。王吉娣坐在筏子上,面對春江照了照臉蛋,隨后掬起一捧江水,在臉上搓一搓,再用濕手,將短發(fā)朝后擼了擼,就這么幾招,水里的人頓時平添了幾分精神。女八連女兵,包括王吉娣在內(nèi),參加革命都有一段經(jīng)歷,或苦大,或仇深,或向往主義,或堅持操守,王吉娣跟所有女兵都不一樣,她是坐著八抬大花轎來到部隊的,在她走向革命的道路上,灑滿了鎖吶吹奏聲。

王吉娣在家排行老五,母親生下她,看了看她的小胯,就扔到一邊:“我前世作了什么孽,怎么就養(yǎng)不出一個帶把的?”后來就取了這個名兒,指望她來接(吉)弟弟(娣),可接來接去,又接了兩個小妹妹,一窩七個丫頭片子,都跟著歲月長大,吉娣23歲那年,被鄰村一個地主看中,說這丫頭屁股大,一看就是一塊肥水田,將來要靠她續(xù)香火。地主五十出頭,家里已有了三房,那年頭,有錢有勢的都興娶幾房,沒有三房以上的,就被人瞧不起。媒人是提著定金上門提親的,地主說,只要吉娣肯嫁,另外再送王家三畝上水好田。父親對定金倒沒有太在意,三畝上水好田,讓他眼紅了。當即應(yīng)下這門親事,任吉娣呼天號地,父母還是按期將她送上花轎。家里一窩丫頭,用一個換三畝上水田,這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一樁好買賣。鎖吶一路吹打,花轎就到了江邊。也是這個季節(jié),青弋江正在發(fā)桃花汛,一江的桃花水,將吉娣的心都揉碎了。她掀開頭蓋,又撩起花轎簾,朝江面投去一望。就喊道:“歇轎!歇轎!”

轎夫全當沒聽見,用鎖吶聲死死蓋著新娘的喊聲。吉娣突然哭起來,邊哭邊喊:“你們要不歇轎,讓東家碰了晦氣就不要怪我?!鼻邦^的轎夫說:“今天只有喜氣,沒有晦氣,東家老牛吃嫩草,歡喜還歡喜不過來呢!”吉娣說:“那我只好給東家?guī)Щ逇饬?,我可告訴你們,我要撒尿了,尿濕了婚紗,你們別想拿彩錢?!?/p>

鎖吶一下歇了,花轎也歇了下來。前頭的轎夫掀開轎簾:“新娘子,你手腳可要快點。”吉娣下了轎,撩起嫁裳,就朝江邊走去。來路已經(jīng)被轎夫堵住,去路直通東家。吉娣朝江邊走,那個轎夫就緊隨其后?!八肋h點!”吉娣喝了一聲。轎夫就將臉背了過去:“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得快點辦,東家等著呢。”“催工不催飯!催嫁不催尿!”吉娣說著,就緩緩蹲下。她一點也不想尿,腹中怒火中燒,已經(jīng)把尿烤干了,她蹲下是做了一個起跑的準備,就像百米短道運動員下蹲,是為了更好地沖刺。從下蹲的地方到江邊,還不到百米。她蹲下后,就將伸向后方支著田埂的左腿使勁一蹬,整個人就變成一支射向春江的箭。等轎夫轉(zhuǎn)過臉,她已經(jīng)射入江心。吉娣從小在水邊長大的,夏天能在江里泡一整天,她游到江對岸,看見一個軍官正領(lǐng)著一幫官兵在沙灘上實彈打靶,便不顧一切地撲到他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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