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3)

琵琶行 作者:雪島


喝下那碗南瓜湯,文茹就有力氣想事記事了,她首先想起的是昨天夜里的經(jīng)歷,她被竹筏扣入湖水,就滄昏了,隨波遂浪在湖里漂泊,按說是該死了,因為她在水漂了好幾個鐘頭,卻一直沒有死,就因為她懷里抱著那把琵琶,數(shù)次被浪埋沒,又浮出水面,琵琶成了拯救她的諾亞方舟。琵琶用微弱的浮力,使她的鼻子一直露在水面之上。后半夜,新四軍女八連連長王吉娣去軍部開會坐船回連隊,在湖面上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將她撈了上來,發(fā)現(xiàn)她沒有死,便帶回駐地。這是送南瓜湯的女兵跟她說的,文茹喝下那碗南瓜湯,就對王吉娣連長有了感激之情,人家畢竟救了我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可我卻當(dāng)著那么多女兵的面跟她頂嘴,卸了她的面子。文茹是在女兵的啟發(fā)下,才意識到自己失了禮,給她端南瓜湯的女兵名字就叫南瓜,文茹聽女兵說了她的名字,不禁撲哧一笑,嘴里的南瓜汁都噴到女兵的臉上了?!澳阍趺慈∵@個么個土了巴幾的名兒啊?”文茹問道。女兵說:“不土,這是我娘起的名,我下來沒奶吃,用是南瓜湯喂大的,取這個名有紀(jì)念意義?!蹦瞎细娜憬榻B了名字的意義后,就問她:“我陪了你大半夜、大半天,還不曉得你的名字呢?!蔽娜阏f了自己的名兒,南瓜就直皺眉頭,說:“你這個名字不好?!蔽娜銌栐趺床缓茫瞎险f:“文怎么能擼呢?擼掉了不就沒得了?”文茹說:“不是擼掉的擼,是茹的茹。”解釋了半天,南瓜還是直搖頭:“這名兒也不好記,人取名字,不就是圖方便?一個名字,既不好記,還拗口,不是自己給自己添麻煩嗎?”文茹知道她不懂,越解釋越費勁,便承認(rèn)自己的名字沒有南瓜的好,承認(rèn)過后,南瓜的眉頭就舒展了,說:“文、文、文啥子了?”南瓜拍著腦門想了一陣:“對了,文茹,你去給連長陪個不是吧?!?/p>

“我做啥要給她陪不是?”文茹問。

“連長給你講革命道理,你不但不聽,還跟她頂嘴?!蹦瞎险f:“你是吃白米長大的,道理比我南瓜懂得多?!蔽娜阏f:“連長講的沒道理?!蹦瞎险f:“你就別管道理不道理了,你就去賠個不是吧,在我們女兵連,連長就是皇帝,她是說一不二的?!蔽娜阏f:“辛亥革命早就打倒皇帝了,連長就是連長,怎么能說是皇帝呢?”南瓜說:“我說的皇帝意思就是,王連長在我們女八連就是最高的人?!蔽娜憔陀迷挾伦∧瞎系淖欤骸叭撕腿耸瞧降鹊?,怎么還分高低?”南瓜聽著就不耐煩了,說:“跟你說話,怎么這樣吃力?。磕愀銈€不是又不會掉一塊肉,人家把你的小命都救了,別說是陪不是,就是磕頭也不過份?!蔽娜憔托α耍f:“說話還吃力,將來打仗怎么辦?”南瓜說:“我跟你說話比打仗還吃力,叫你賠個不是,你都不聽,人家白救你了!”

后來文茹就去跟連長賠禮了,而不是賠不是。如果賠不是,那就等于承認(rèn)連長講的道理,賠禮是出于禮節(jié),在部隊里,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這話是南瓜跟她說的。

南瓜帶著文茹圍著村子轉(zhuǎn)了一圈,才在一間牛屋里找到連長王吉娣。那天女八連就地休整,女兵們大都下地支農(nóng)去了,連長留在家里,是要整理戰(zhàn)斗文書,整理完畢后,就到牛屋支農(nóng)。文茹走進(jìn)屋,連長正給老水牛篦虱子,木頭梳子篦過水牛身子,發(fā)出沙沙響聲。兩人進(jìn)了屋,文茹就脫口道:“連長你怎么干這事?”文茹就這個德性,一根腸子直上直下,有話存不住。可是這么一問,賠禮就賠不成了,連長隨即給她講起革命道理。連長說:這事很重要,這叫群眾工作。連長說:我們走到哪里,首先要做的就是群眾工作,人民是水,我們新四軍就是魚;人民是樹,我們是樹葉;人民是大地,我們就是大地上的小草。連長接連打了好多軍隊跟人民的比喻,比喻到后來,就拿跟前的水牛作了一個比喻:人民是牛,我們就是牛身上的毛。說著還來了一個文皺皺的附加詞:“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文茹看著順著梳子朝下滴落的虱子,脫口問道:“連長,那這虱子又是什么?”連長說:“就是想混進(jìn)革命隊伍里的階級異已分子,我們只有不斷清除,毛才能純潔?!蔽娜懵犞恢獜哪睦锿蝗幻俺鲆痪湓?,想都沒想,就噴簿而出:“那連長我是不是就是牛身上的虱子?”

連長突然轉(zhuǎn)過臉,看著文茹,半天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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