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秘密(1)

煙花易冷 作者:未夕


 

自那日以后,這個戴禮帽的男人便時常出入江家小院。

許云仙說這是她的叔伯兄弟,叫做許敬之,以前在上海浦東鄉(xiāng)下跟著人學著做點小生意。因為身體不大好,現(xiàn)在來城里頭想找一個清閑一點兒的事做做,養(yǎng)養(yǎng)病再想別的法子。

細細看起來,這叫做許敬之的年輕男人,眉宇間與云仙真有兩分相像。江裕谷在家里請他吃過一次飯,原來想安排他到自家的店子里幫幫忙,這男人竟然謝絕了,連連說不敢麻煩姐夫,現(xiàn)在一家小茶葉鋪子里找到事了。江裕谷對他的印象倒不錯。

頭一個對這人的來歷起懷疑之心的是張媽,她悄悄地卻又是吞吞吐吐地在淑葦面前說:“過去堂子里的人,多半是人牙子手里賣出來的,哪里還有跟家里人來往的?多半……”

淑葦抬起迷蒙的眼睛看著張媽,張媽嘆了一聲,抱著淑葦?shù)牡艿苄∮龑毬卦谛√炀秕庵阶印?/p>

“我們這一家子,好容易熬到今天,可別再出什么事才好?!睆垕屨f。

這男人時時地來,一般都是來湊麻將搭子的,說是茶葉鋪子里不大忙,老板只要他看半天鋪子,工錢是少點,但正好用來養(yǎng)病。這一通說辭其實都是云仙轉述的,江裕谷便也點點頭信了。這一年里,大女兒的出走叫他心里有一陣子的確不痛快,都是云仙在里面左勸右勸。勸著勸著,便把她自己勸成了個無辜的人,軟語溫言,卻叫江裕谷心頭舒服了許多。他不過四十來歲,正是最年富力強的歲數(shù),云仙給了他一種新鮮熱辣的快樂,是過去他貞潔安寧的前妻不曾給予他的。他的婚姻生活因著一點兒無恥、一點兒放縱而嶄新光鮮,甚至叫他慢慢地忘卻了大女兒的離家,也讓他不再去計較為什么孩子會走得那樣義無反顧。

叫許敬之的男人來時總不空著手,帶一點兒白洋糖或是水果蜜棗之類。他相貌端正,脾氣頂好,只是寒酸得很,臉上總有一種慚愧的表情,從來只從眼皮下偷偷看人。有一回,侍候茶水的張媽親眼看到云仙用手指飛快地滑過他的下巴調笑道:“這副死樣怪氣,比大姑娘還害羞,幾時能改改脾氣?”一桌子全是女人們古怪曖昧的笑。

云仙依舊每日坐在麻將桌上,或是聽聽無線電,每每抱怨院子里的那塊磚還松動著,時不時地絆了人。說來也怪,從她進門時江裕谷便說要找人來修這個磚,說了便忘,終還是沒有修。

可是這一切都似乎與淑葦無關。

她只守在小院子里看看書,給廊下的花澆澆水,哄哄小育寶,發(fā)發(fā)呆。江裕谷不喜歡她跟舊同學們一塊兒參加社會上的各種活動,她慢慢地也與她們斷了來往。

年輕的江淑葦眉目里竟然偶爾有一點點老態(tài)一閃而過。

許是因為胸部的發(fā)育讓她窘迫,她總半駝著背,好像她的靈魂先于她的身體老了。身體還青蔥鮮嫩,靈魂卻枯萎衰敗,她便帶著這樣一副古怪的樣子縮在小院子里。如果不是一件事的發(fā)生,她興許就這樣老去了。

那天淑葦看見小院墻頭開了一朵喇叭花,淑葦看了半晌,回屋端了個高凳出來,站上去想摘下來。

這一道女兒墻不高,正對著江裕谷與云仙的臥房的后窗。

房內大銅床邊上有一道布簾,布簾里是云仙的恭桶。

云仙正站在那道布簾前,許敬之挨坐在銅床邊兒上,十分拘謹。云仙似在跟他說著話。

突地,淑葦看見,云仙伸手在許敬之臉上撫了一撫,忽地撲進他懷里,兩人牽牽絆絆地走到那道簾子里。

繡了粉桃的青色布簾輕輕地晃動。

淑葦嚇得堪堪要從凳子上摔下來,好容易扶著墻站穩(wěn)了。

她怕極了,怕得夜夜噩夢。

淑葦十六歲了,略微有點懂這碼子事兒,可是她不敢跟任何人說,最不敢同父親說。她甚至恨不得托夢給云仙,叫她千萬千萬別叫江裕谷知道了這事。

她想到拈針的死,抬尸的人霍霍的腳步聲,一夜一夜地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之后,她的主意倒仿佛歸了位。有一天她站到父親跟前去,說她想上學,去考師范。

因為上了師范可以住校。

她知道她再在家里住下去,她就完了。

可是江裕谷并沒有答應她,只淡淡地說了聲:“再說吧。家里暫時也用不到你以后工作掙錢。別成天想東想西,沒事弄出點事來。”

淑葦在一籌莫展中生了病。

她出水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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