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失去了記憶?!彼f。
我的記憶。最終還是繞回來了,總是逃不開。
我仰望著城市上空。太陽低懸在半空中,透過云層隱約地閃耀著,在草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我意識到天馬上就要黑了。太陽最終會落下山去,月亮即將升上天空。又一天要結(jié)束了。又是迷失的一天。
“我們從來沒有過孩子?!蔽艺f。這句話不是一個疑問。
他沒有回答,卻扭頭望著我。他握住我的手搓著,好像在抵擋寒意。
“是。”他說,“是。我們沒有?!?/p>
哀傷刻在他的臉上。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我?我不知道。我讓他搓著我的手,把我的手指握在他的手里。我意識到盡管有許多迷惑,跟這個男人在一起時我卻感覺很安心。我看得出他很善良,周到,而且耐心。即使我的處境現(xiàn)在多么糟糕,可它原本有可能要糟糕得多。
“為什么?”我說。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看著我,臉上是痛苦的表情,痛苦和失望。
“怎么會這樣,本?”我說,“我怎么會變成這樣?”
我覺得他緊張了起來?!澳愦_定你想知道嗎?”他說。
我盯著遠(yuǎn)處一個騎腳踏車的小女孩。我知道這不可能是我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不是他第一次不得不向我解釋這些事情,也許我每天都在問他。
“是的?!蔽艺f。我意識到這一次有所不同,這一次我會把他告訴我的寫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是12月,結(jié)冰的天氣。你在外面工作了一整天,在回家的路上,其實是一段很短的距離。沒有目擊者。我們不知道那時是你在穿過街道還是那輛撞你的車沖上了人行道,但不管怎么樣你一定是撞上了汽車引擎蓋。你的傷非常嚴(yán)重,兩條腿都斷了,還斷了一條手臂和鎖骨。”
他不再說話。我可以聽到城市響著低沉的節(jié)拍。車流聲,頭頂一架飛機的聲音,風(fēng)刮過樹林的低語。本捏了捏我的手。
“他們說一定是你的頭先撞到了地面,因此你失去了記憶?!?/p>
我閉上了眼睛。那場車禍我根本記不得,所以并不感到憤怒,甚至也不難過,相反我心里滿是無聲的遺憾。一種空虛感,一道從記憶的湖面上掠過的漣漪。
他緊緊地握住我的一只手,我用另一只握住他,感覺到他手上的寒意和硬邦邦的結(jié)婚戒指?!澳愫苄疫\地活了下來?!彼f。
我覺得身上涌起了寒意:“司機呢?”
“他沒有停車,是肇事逃逸。我們不知道是誰撞了你。”
“但誰會這么做???”我說,“誰會撞了人,然后自顧自地把車開走了呢?”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我不知道我原本期待的是什么。我回想著從日志中讀到的、跟納什醫(yī)生的會面。一種神經(jīng)系統(tǒng)問題,他告訴我。結(jié)構(gòu)性或化學(xué)性都有可能?;蛘呤呛蔂柮墒Ш狻N也滤傅氖且环N病。是那種突如其來、毫無緣由的事情,天災(zāi)。
可是眼前的原因似乎更糟:是別人對我犯下了錯誤,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那天晚上我挑另外一條路回家——或者如果撞我的司機挑了另外一條路——我本來可以不出事的。我甚至有可能已經(jīng)做了祖母。
“為什么?”我說,“為什么?”
這不是一個他可以回答的問題,因此本沒有說話。我們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天漸漸黑了下來。城市卻是亮閃閃的,一座座建筑都開了燈。冬天即將到來,我想。11月已經(jīng)快過去一半了,隨后是12月,圣誕節(jié)。我無法想象我將如何從此時此刻到達(dá)那些日子,我無法想象一直活在一連串相同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