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怎么可能——”我頓了頓，接著說，“是本一直在提醒我記日志嗎？”

他搖了搖頭：“我建議你對他保密。”他說，“你一直把日志藏起來，藏在家里。我會打電話告訴你藏日志的地方?！?/p>

“每天？”

“是的。差不多?！?/p>

“不是本？”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說：“不，本沒有看過。”

我想知道他為什么沒有看過，日志里又寫了些什么我不想讓丈夫看到的事情。我會有什么秘密？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不過你已經(jīng)看過了？”

“幾天前你把它給了我。”他說，“你說你想讓我讀一讀，是時候了。”

我盯著那本東西。我很興奮。一本日志。一條通向失落的過去的紐帶，雖然只是最近發(fā)生的過去。

“你都讀過了嗎？”

“是的。”他說，“讀了大多數(shù)?？傊?，我想所有重要的部分我都已經(jīng)看過了?！彼ｎD了一會兒，轉(zhuǎn)移了目光，撓著后頸。他不好意思，我想。我很想知道他告訴我的是否屬實，這本日志里又記了些什么東西。他喝掉了杯里最后一口咖啡，說：“我沒有強迫你讓我看。我想讓你知道這點?！?/p>

我點點頭，一邊默不做聲地喝光了剩余的咖啡，一邊瀏覽著日志。封面內(nèi)頁是一列日期?！斑@是什么？”我說。

“是我們以前見面的日期?！彼f，“以及計劃見面的日子。我們一邊進行治療一邊會定好以后的會面日期。我一直會打電話提醒你，讓你看你的日志?！?/p>

我想起了今天發(fā)現(xiàn)的日記中間夾著的那張黃色紙條：“可是今天？”

“今天你的日志在我這里，”他說，“所以我們寫了一張紙條來代替?！?/p>

我點點頭，匆匆翻看了其余的日志，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我辨認不出那種筆跡。一頁又一頁，一天又一天的心血。

我不知道我怎么會有時間做這些，接著想起了廚房里的白板——答案很明顯：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我又把它放回桌上。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年輕人進到咖啡廳里，向我們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點了飲料，拿著報紙在一張桌邊坐了下來。他沒有再抬頭看我，20歲的那個我有點難過。我覺得自己仿佛隱身了。

“我們走吧？”我提議。

我們沿著原路往回走。天空中烏云密布，四周縈繞著薄薄的霧氣。腳下的地面感覺起來濕透了；我們像是走在流沙上。我看見運動場上有只旋轉(zhuǎn)木馬正在緩緩轉(zhuǎn)動，雖然上面空無一人。

“一般我們不在這里見面吧？”走到路上時，我開口問，“我是說在咖啡館里？”

“不。我們通常在我的診所里見面。做些練習、測試和其他事情。”

“那今天為什么會約在這里？”

“我真的只是想把日志還給你?！彼f，“你沒有它我很擔心?！?/p>

“我已經(jīng)很依賴它了？”我說。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的?！?/p>

我們穿過街道走回我和本的房子。我可以看到納什醫(yī)生的車停在原來的位置，旁邊就是我家窗外的小花園、不長的小路和整潔的花床，我還是不敢置信這就是我住的地方。

“你要進來嗎？”我說，“再喝一杯？”

他搖了搖頭：“不，不喝了，謝謝。我得走了。茱莉和我今天晚上有安排?！?/p>

他站了一會兒，望著我。我注意到他的頭發(fā)剪得很短，整齊地分開，他的襯衫上有一行豎條紋正好跟套衫上的橫條紋交叉。我意識到他只比我今早醒來自以為的年齡大上幾歲：“茱莉是你太太？”

他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我的女朋友。事實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訂婚了。我總是忘掉這一點?！?/p>

我回了他一個微笑。這些細節(jié)我應(yīng)該記住，我想。細碎的事情。也許我一直在日志里記錄的正是這些瑣事，正是這些小小的掛鉤維系住了我的整整一生。

“恭喜你。”我說，他謝了我。

我覺得應(yīng)該再多問些問題，應(yīng)該再表現(xiàn)出更大的興趣，但那沒有什么意義。無論他告訴我什么，在明早醒來之前我都會忘記。我所擁有的一切就是今天?！班?，好吧，我也該走了?！蔽艺f，“周末我們要出門去海邊。待會我還得去收拾行李……”

他笑了：“再見，克麗絲。”他說，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卻又回頭看著我?！澳愕娜罩纠镉浿业奶柎a?！彼f，“就在扉頁上。如果你想再見面的話，打電話給我。我是說，那樣我們就可以繼續(xù)進行你的治療，好嗎？”

“如果我想見面的話？”我有點兒詫異。我記得日志中用鉛筆寫著從現(xiàn)在到年底的見面日期，“我還以為我們已經(jīng)定了其他的治療日期呢？”

“等你看完日志，你會明白的?！彼f，“到時候就都說得通了。我保證。”

“好吧?！蔽艺f。我意識到自己信任他，這讓我很開心，因為我不僅僅只有丈夫可以依賴了。

“一切由你決定，克麗絲。只要你愿意，隨時打電話給我?！?/p>

“我會的?！蔽艺f。他揮手作別，一邊鉆進汽車一邊回頭張望。他的車開到街道上，很快消失了蹤影。

我泡上一杯咖啡端進客廳里。窗外傳來了口哨聲，夾雜著重型鉆井的巨大聲響和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但當我在扶手椅上坐下時，聲響都消退了，變成輕柔的嗡嗡聲。淡淡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我感覺到隱隱的暖意落在手臂和雙腿上。我從包里拿出了日志。

我覺得有些緊張。我不知道這本東西里寫了些什么：會有什么樣的沖擊和驚喜和什么樣的奇聞怪事。我看見了咖啡桌上的剪貼簿。那是本為我選擇的版本，記錄了我的一種過去。手上這本里會有另外一個版本嗎？我打開了日志。

第一頁上沒有橫線。我在正中用黑墨水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惤z?盧卡斯。真是個奇跡，名字下面我竟然沒有寫上保密！或者請勿偷看！

不過多了一些字。一些意想不到的可怕的字。比今天我所見過的任何東西都可怕。在那兒，就在我的名字下面，用藍色墨水和大寫字母這樣寫著：

不要相信本。

但我沒有別的選擇，我翻到了下一頁。

我開始閱讀自己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