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泰戈爾來華(2)

徐志摩:風(fēng)往哪里吹 作者:敏君


徐志摩篤定泰戈爾的影響力,但泰戈爾自己,卻懷疑他的到來是不是真的能給中國人的思想與心智補(bǔ)充營養(yǎng)。但無論他在踏上了這片古老的土地之前有多么遲疑,當(dāng)他見到那些歡迎的人潮時,或許能找回勇氣。他的到來是當(dāng)時中國文化界的一大盛事。當(dāng)他乘坐的輪船抵達(dá)上海碼頭時,文化界名人、各大報社記者,都在歡迎他。據(jù)說連末代皇帝溥儀都與他會面。而與泰戈爾神交已久的梁啟超在歡迎詞中,也不吝溢美之詞:“我們用一千多年前洛陽人士歡迎攝摩騰的情緒來歡迎泰戈爾哥哥,用長安人士歡迎鳩摩羅什的情緒來歡迎泰戈爾哥哥,用廬山人士歡迎真諦的情緒來歡迎泰戈爾哥哥?!?/p>

有歡迎的地方就一定有批評。陳獨(dú)秀、郭沫若、沈雁冰、瞿秋白、林語堂等人在對待泰戈爾的態(tài)度上,就與梁超啟、徐志摩涇渭分明。在陳獨(dú)秀他們看來,泰戈爾的思想放在中國,簡直是中國青年的思想大敵。郭沫若就毫不客氣地說:“世界不到經(jīng)濟(jì)制度改革之后,一切什么梵的現(xiàn)實(shí),我的尊嚴(yán),愛的福音,只可以作為有產(chǎn)有閑階級的嗎啡,椰子酒;無產(chǎn)階級的人終然只好永流一身的汗水。平和的宣傳是現(xiàn)世界的最大的毒物”。

聽到了這樣的反對聲,泰翁的心受了打擊。他的思想在自己的國家,被認(rèn)為過分前衛(wèi),而到了中國他卻被指責(zé)太過保守。真是愁剎了老人。雖說他原本認(rèn)為,如果只談詩歌,或許對不住對他寄予厚望的中國朋友,但事實(shí)證明,如果他僅僅談詩,或許更容易被人接受。

老人心累,再加上三四十場的演講,無數(shù)的會面與接見,身累?;蛟S此時,最能令身心俱疲的泰戈爾感到安慰的,就是他的忘年交素思瑪——徐志摩了。這真是一位熱情真摯的青年。他幾乎一路都在陪著泰戈爾,無論是演講、茶話、游覽,從上海到北京,他當(dāng)翻譯,當(dāng)導(dǎo)游。甚至有一次,他陪泰戈爾到法源寺賞丁香,竟因情緒激動,在樹下做了整整一夜詩。

泰戈爾的訪問是否對當(dāng)時的中國有現(xiàn)實(shí)意義,或許的確值得商榷。但就徐志摩個人而言,泰戈爾的這次訪問,意義重大:正是在這次接待泰戈爾的活動中,他看見了他與林徽因愛情中那點(diǎn)殘存的微弱希望。

泰翁到了北京后,同是新月社成員的林徽因加入了接待工作。據(jù)說當(dāng)時陪同泰戈爾的“林小姐人艷如花,和老詩人挾臂而行,加上長袍白面,郊荒島瘦的徐志摩,猶如蒼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圖?!边@一對金童玉女似的人物,本就前緣未了,加上日日相處,舊情復(fù)燃也在情理之中。而這段期間他們最珍貴的記憶,恐怕要數(shù)為排演《齊德拉》時的接觸。

同樣是為了在泰翁六十四歲生日慶賀會上為他慶祝,新月社同人排演了由泰戈爾改編自印度史詩《摩訶德婆羅多》的《齊德拉》。那是一個與愛有關(guān)的故事。戲里,林徽因扮演女主角齊德拉公主,徐志摩扮演愛神。在愛神的幫助下,齊德拉公主終于與她愛慕的王子,過上了幸??鞓返纳?。

這出美麗的愛情神話里,觀眾最無法忽略的,不是王子與公主,而是愛神與公主。他們的每一次眼神交匯,都是心的相連,連得如此默契如此和諧。他們仿佛能從對方的眼中讀懂臺詞,更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臺詞以外的情愫。真情演繹出的戲劇,無疑能感動所有人。這次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是第一次以全英文演出的戲劇;是徐志摩的新月社,作為一個團(tuán)體,第一次公開舉行的活動;而它對徐志摩而言,最重要的意義是,它是一劑強(qiáng)心針,讓徐志摩仿佛早已麻木的愛情漸漸蘇醒。不但如此,或許是徐志摩與林徽因在臺上的感情過分滿溢,漫出了舞臺,滲入了現(xiàn)實(shí),于是招來了流言。據(jù)說,梁家也對二人產(chǎn)生了不滿。

因?yàn)橐粓鰬?,兩人傳出緋聞,儼然現(xiàn)代八卦新聞的橋段。但這兩人的緋聞卻很難讓人不當(dāng)真。畢竟,他們曾有一段共同的康橋回憶。而徐志摩從來沒有徹底放棄對林徽因的愛,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他歸國后仍是待她殷切,待她溫柔一如初見。林徽因再理智,但終歸還是個女人。女人對癡情浪漫的男人天生少了免疫。因此,就算林徽因當(dāng)時誠如外界所傳,真的陷入了情感的掙扎,也再自然不過。

可是,林徽因依舊是林徽因,理智得能讓所有女人羨慕。她或許掙扎矛盾,但她最終選擇了遠(yuǎn)離情感的是非?!洱R德拉》公演后不久,林徽因再次離開了,這次是去美國上大學(xué),與梁思成一起。于是,徐志摩的愛情蘇醒宛如一次生命的回光返照。

天地徹底暗了。徐志摩茫茫然,不知道該往哪里走,頹喪得直想掉淚。偏偏這時,他要陪泰戈爾到山西推廣農(nóng)村建設(shè)計劃。這一別再回來,怕是林徽因已經(jīng)離開,不知何日才能見到了。1924年5月20日,泰戈爾前往山西,送行的車站,徐志摩終于爆發(fā)。他知道林徽因就站在人群里,但是他不敢看。即便看了又能怎樣?他們只是隨著車輛前行,越來越遠(yuǎn),最終消失在彼此眼里。他系在林徽因身上的情絲,怎么就這樣能說斷就斷了?原來愛情如此脆弱,真是不敢相信。他傷心至極,鋪開信紙,寫了封信:

“我真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么話,我已經(jīng)好幾次提起筆來想寫,但是每次總是寫不成篇。這兩日我的頭腦只是昏沉沉的,開著眼閉著眼都只見大前晚模糊的凄清的月色,照著我們不愿意的車輛,遲遲地向荒野里退縮。離別!怎么的能叫人相信?我想著了就要發(fā)瘋,這么多的絲,誰能割得斷?我的眼前又黑了!”

信沒有寫完,他還來不及送出,火車卻要走了。他焦急,沖向站臺,同行的泰戈爾秘書恩厚之見他如此傷情激動,便將他攔下,幫他把信收起。于是,這封沒有寫完的信,就這樣永遠(yuǎn)沒有被寄出,隨著徐志摩與林徽因的愛情,一起被歲月留在了記憶里。的確,單憑理想無法對抗現(xiàn)實(shí),“去罷,青年,去罷!悲哀付與暮天的群鴉”;從那場幻夢里醒來,“去罷,夢鄉(xiāng),去罷!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天空愛上大海,只有風(fēng)嘆息……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