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這個計劃見不得陽光
沈蘭有天對羅霄說:“要不我們去算算命,找人看看手相什么的?”其實沈蘭最急,想知道自己到底找個什么樣的男人,自己到底以后有沒有大錢。
羅霄開始不情愿,說如果算出來的命不好,這輩子就不活了?
可是命運像云飄霧繞的寒山,總幻想著有高人指點迷津,少受點波折,少經點風險,必要時還能遇難呈祥,逢兇化吉。她們去了長江邊的海棠山,那里有個職業(yè)半仙,名聲遠揚,據(jù)說算命靈驗,料事如神,還能幫人化解兇兆。好多達官貴人,比如那些市委的領導,房地產公司的大老板,還開車把他請到家里去算。
那天天還沒亮,沈蘭就把羅霄叫醒了。羅霄說:“又不是去見什么太上皇,犯得著起這么早?”沈蘭一路催著她,兩個人五點鐘就出發(fā)了,因為早晨這個時間段容易預約,如果晚了兩小時,一大群的人涌來,在客廳排隊等號,恐怕一天也難見神仙的仙容仙貌。
她們是上山的第一批客人,不用排隊。神仙不等羅霄報生辰八字,便對她說:“你命里是要出遠門的,走的好,越遠越好?!?/p>
羅霄說:“我從老家走到省城,又從省城走到江都,已經出了兩次遠門,還要往外面跑?”
神仙神秘兮兮地笑道:“那不是真遠門,你命里是要過千重山,萬里海,看無限風光的。”
羅霄問:“你的意思是說我要出國?”
“言多必失,我點到為止?!蹦巧裣烧f完就不再理羅霄,開始為沈蘭算,他說沈蘭十個手指頭通紅,手形微方,手心又厚,以后肯定要發(fā)大財,成為女中豪杰,自有一番事業(yè),根本不用靠男人,男人說不定還要靠她,討好她。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陰沉沉的,沒有太陽,但是沈蘭的眼睛里有太陽,她一直在笑,羅霄的臉,卻是比天空還要愁云慘淡。
羅霄哼道:“我覺得那神仙很勢利,看你今后要發(fā)財,就滔滔不絕給你說了一堆,想著以后你有錢了,可以去孝敬他。看我命不好,幾句話就打發(fā)了,像打發(fā)叫花子一樣,我也不想聽他神神叨叨的傳經送寶,我還是相信那句老話,有志者,事竟成,命運是靠自己去改變,如果你天天在床上睡覺,再好的命也睡不出金元寶?!?/p>
沈蘭說:“你也別嘰嘰喳喳的抱怨了,那神仙算你也不差啊,那么好的命,要出國的,什么過千重山,萬里海,看無限風光,我這輩子就守著這個天府之國,哪個國也去不了,就當土包子一個?!?/p>
羅霄什么話也不想說。她感覺自己像得了憂郁癥,夢里常有驚恐或凄涼的場景,然后是失眠,黑夜漫長得沒有盡頭,比一個世紀還長,她常迷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白日里情緒低落,對任何事情都無精打采,反應遲鈍,連著幾次在舞蹈表演中犯了低級錯誤,一次是團里的演出,在跳西班牙弗拉明戈舞時,她把手中的扇子甩了出去。另一次是跳傣族舞,一個簡單的彎腰動作沒有到位,讓人感覺特別業(yè)余。有次沈蘭問她:“你不是在夢游吧?”
城市在羅霄的眼里又變得灰暗起來,凌亂的街道,沒有次序的車流和人流,嘈雜的市音總是刺激人敏感的神經。初夏的晴空,太陽光照在身上居然是冰涼的。
羅霄對沈蘭說:“那神仙說得對,我應該出遠門,真想離開這個破地兒,越遠越好?!?/p>
沈蘭問:“你想不想去海南?”
“有家娛樂城本要組團到海南演出,我沒有去,因為團里不允許這么長的假。”其實羅霄還是想去海南看看,長這么大,連大海的浪花都沒看見過。
沈蘭說:“我們這個跛落貨單位,雖然比啃剩的雞骨頭還無味,但也不敢隨便扔出去喂野狗?!?/p>
羅霄也點頭說:“再怎么跛落貨,畢竟是吃國家的皇糧皇肉,哪敢說放倒就放倒,除非能去美國?!?/p>
沈蘭說:“我看你天天都在啃英語,跟那個戀母狂拜拜了,又回夜??嘧x了,有這個狠心,干脆考出去吧,到美國看無限風光。那年團里拉小提琴的阿飛不是去了美國嗎?”
羅霄說:“阿飛上面有關系,請假熬了兩年的托福,我這個破英語水平能考托福嗎?”
但是出國卻未必一定要考托福,因為很快,一個消息就在團里流傳了,傳到哪里,哪里就是激動的聲音,歡喜的面孔,發(fā)紅發(fā)亮的眼睛。
應美國友好城市的邀請,市里要組一個藝術團訪美,美國東岸西岸好幾個城市,表演當然是要賣力的,但是也可以享受美妙的公費旅游。分給團里的舞蹈名額只有五個。沈蘭很羨慕羅霄,她說:“我這個彈琵琶的還不如人家彈棉花的呢,沒這個命,我也不嫉妒誰。你的舞蹈和模樣都是團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你如果不能去,誰能去?”
但是,預選的名單居然沒有羅霄。
羅霄愣了,沈蘭也不敢相信,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莫非舞蹈隊的名額被送給兄弟單位做了人情?
羅霄說:“我開始也是這么想的,可是團里的人對我說,小紅居然在大名單上?!?/p>
沈蘭張大了嘴和眼:“什么,居然是小紅,那個身材像冬瓜的人,天生的硬骨頭,又沒有好好練過功,下起腰來像長江大橋。她當年也不知靠什么關系進的歌舞團?!?/p>
眾人的笑陰陽怪氣,謠言在潮濕的空氣里翻滾奔騰,有時候化作暮色里紛飛的蝙蝠,有時候又成了白日里亂叫的烏鴉。都說團長以蝶泳的姿態(tài)游過小紅的仰泳,仔細交流過水下的功夫。
羅霄問沈蘭:“不可能吧?團長不是陽痿嗎?”
沈蘭聽了笑道:“如果真是陽痿的人,會經常向人炫耀他是陽痿嗎?會天天說都在堅持吃‘雄獅丸’嗎?”
羅霄記得很清楚,那年她剛到江都,在歌舞團工作沒兩天,就去附近的一家制藥廠表演節(jié)目。團長一進藥廠的大門就嚷開了:
“有沒有雄獅丸?有沒有壯陽丸?還有什么實驗室剛出來的新產品,都拿點來,拿點來,幫幫老弟吧,不然老婆沒得吃,餓得慌,拍拍翅膀就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