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闕驚變(16)

帝王業(yè) 作者:寐語者


 

這三日來,我有意回避,每日除了商議要事,并不與他見面。偶有瑣事,總是命玉秀往返傳話。平素聽她回來說起宋將軍,總是眉飛色舞,此刻宋懷恩就在眼前,她卻低頭立于我身后,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少年情事,莫不如此。

眼下戰(zhàn)事在即,我卻被眼前的曹氏夫婦,與玉秀的女兒心事,勾起了滿心溫柔。 

宋懷恩亦微微含笑,凝望遠處江面,只字不提戰(zhàn)事,似不愿驚擾這城頭片刻的寧靜。

良久無語,倒是玉秀輕輕開口打破了沉寂,“江面起霧了,王妃可要添衣?”

我搖頭,卻見江面果真已彌漫了氤氳水霧,似乳色輕紗籠罩水面,隨風緩緩流動。

“再過兩個時辰,便是江面霧靄最濃的時候。”宋懷恩低低開口,語聲帶了一絲肅殺,“那便是攻城最好的時機。若是過了寅時,未見敵軍來襲,我們便又撐過一日?!?/p>

我心下一凜,依然朗聲笑道:“已經過了子時,現(xiàn)在是第四日了,王爺的前鋒大軍離我們又近了許多?;蛟S明日此時,援軍便能到了?!?/p>

“智者多疑,勇者少慮?!彼Τ烈鞯?,“我們閉門不戰(zhàn)本是拖延之策,所幸此番遭遇的對手是謇寧王,此人年老多疑,見此情狀只怕越是謹慎,唯恐有詐?!?/p>

我拊掌而笑,戲謔道:“不錯,但愿他再多幾分慎重沉穩(wěn),切莫學少年莽撞?!?/p>

宋懷恩與我相視而笑。

回到房中,再也不能入睡,聽著聲聲更漏,將兩個時辰一分分挨過。

問了玉秀不知第幾遍,從子時三刻數到寅時初刻,我與她俱是困倦不堪,伏在案頭不知不覺竟睡去……待我被更聲猛然驚起,推醒玉秀,一問值夜的侍女,才知已是卯時初刻了!

果真又挨過一天。

望著東方微微泛白的天際,遠觀城頭燈火,我只覺又是寬慰又是疲憊。

連日來,一直不曾安睡,此時心頭一塊大石暫且落了地,困意卻再也抵擋不住。

闔眼之前還囑咐玉秀,辰時一過便叫醒我,然而未等玉秀回答,我神志已迷糊過去。

這一覺睡得恬然無夢,酣沉無比。

將醒未醒之間,依稀見到蕭綦騎著他那神氣活現(xiàn)的墨蛟,從遠處緩緩而來,竟走得那么慢……我恨不得狠狠一鞭子抽上墨蛟,叫這頑劣的馬兒跑快一些。

“到了,到了,王爺到了……”夢中竟還有人歡呼。

我笑著翻身,卻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時醒轉過來。卻是玉秀拼命搖著我,口中連連嚷著什么,我怔了片刻才聽清——她是說,王爺到了。

身旁侍女皆喜上眉梢,門外傳來侍衛(wèi)奔走出迎的腳步聲——果真不是在夢中。

我跳下床,扯過外袍披上,胡亂踏了絲履便飛奔出門。

袖袂飄拂,長發(fā)被風吹得散亂飛舞。這可惡的走廊甬道天天行走,怎么從不覺得如此漫長難走!眾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顧不得儀態(tài)規(guī)矩,提起裙袂大步飛奔,恨不得生出翅膀,瞬間飛到他面前。 

甫至大門,遠遠就望見一面黑色纈金蟠龍帥旗高擎,獵獵招展于耀眼日光之下。

那是豫章王的帥旗,所到之處,即是定國大將軍蕭綦親臨。

那個威儀赫赫的身影高踞在墨黑戰(zhàn)馬之上,逆著正午日光,有如天神一般。

我仰起頭,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陽光,比陽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暈正中的一人一馬。

黑鐵明光龍鱗甲、墨色獅鬃戰(zhàn)馬、玄色大氅上刺金蟠龍似欲隨風騰空而起。在他身后,是肅列整齊的威武之師,仿如看不到盡頭的盾墻在眼前森然排開,又似黑鐵色的潮水正自遠方滾滾動地而來。

眾人跪倒一地,齊聲參拜,只余我散發(fā)單衣立于他馬前。

晨昏寢寐都在企盼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我卻似癡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語。

他策馬踏前,向我伸出手來。

腳下輕飄飄向他迎去,猶似身在夢中。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有力,輕輕一帶便將我拽上馬背。耀眼陽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蕭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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