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樣回到家中,也不知怎樣走進家門,恍惚里我只念著母親。
此刻只想看見她。
從前庭到內(nèi)堂,短短一段路,我走了那么久,走得那么艱難。
我到了母親房前,沒見到她的面,卻聽到了她的哭聲。
永遠儀態(tài)溫雅的母親,竟哭得如此凄厲,仿佛撕心裂肺。
我扶著錦兒的手,只覺腳下的地面直往下沉,天地微晃,整個人卻像要飄起來,望著眼前熟悉的庭院,熟悉的門,竟沒有勇氣邁進半步。
哐啷一聲裂響,驚得我一顫。
母親心愛的雙鯉青玉瓶被擲出門外,跌得粉碎,伴隨著她的悲聲。
“你算什么父親,算什么宰相!
“瑾若,身為長公主,你當知這是國事,并非一門家事?!?/p>
父親的聲音蒼涼無力。
我停步,立在門口,一動不動。
衣袖被錦兒牽住,傳來輕微顫抖,我側(cè)頭看去,這小小的女孩子被嚇壞了。
我想給她一個鎮(zhèn)定的笑,卻在她烏黑倉皇的眼中照見自己的面容,比她更加蒼白慘淡。
母親的聲音嘶啞哀慟,往日雍容盡失,“什么公主,什么國事,我只知道我是一個母親!為人父母者,誰不是愛兒女遠勝愛一己私利?難道你不是阿嫵的父親,難道你就不痛心?”
“這不是私利!”父親的聲音陡然拔高。
片刻冷寂,父親語聲低下去,疲憊沙啞,“這不是我一人私利,我已官至宰輔,還有什么權(quán)位可逐……瑾若,你是母親,是公主,我是阿嫵的父親,也是王氏一家之主,是士族之首?!?/p>
他的聲音也在微微發(fā)抖,“你和我,不僅有女,有家,還有國!阿嫵的婚事,不只是你我嫁女,是王氏,乃至士族與權(quán)將的聯(lián)姻!”
“讓我的女兒去聯(lián)姻,去籠絡(luò)軍心,你們滿朝文武卻做什么去了?”母親這一句問得凄厲,針一樣扎在我心上——是的,娘,這也是我最想問的話。
你們是皇后,是宰輔,卻為何要讓我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去做皇后和宰相都做不成的事?
父親良久沒有回答——沉默,讓我喘不過氣的沉默。
我以為父親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沉痛無力的聲音,“你以為,如今的士族還是當年的風光,如今的天下仍若當年太平嗎?”
這個聲音如此蒼老,真是父親的聲音嗎?我那豐儀英偉的父親,何時變得這樣蒼老無力?
“你生在深宮,嫁入相府,所見所聞都是滿目錦繡,可是瑾若,難道你真的從不知道,朝廷沉疴已久,兵權(quán)外落,民間流亂四起,當年何等煊赫的門閥世家,如今早就風光不再……你也眼看著謝家和顧家敗了下去,哪一家不曾權(quán)勢遮天,哪一家沒有皇室姻親?你以為,王氏能夠顯赫至今,只有阿嫵一人付出代價?這些年,我苦苦維系周旋,但若沒有慶陽王在軍中威望,皇上未必能下定決心立儲,王氏也未必能擊敗謝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