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昌都到江達(1)

西藏生死線 作者:陳渠珍


趙爾豐將軍得知藏兵已經(jīng)抵達恩達的消息后,立即策馬加鞭,親自率領(lǐng)五個營的邊防軍官,日夜兼程,從更慶趕到昌都。昌都的軍隊全體集合,匯集于四川橋東岸以迎接將軍。當時的邊防軍雖然是舊式體制的軍隊,但多年來追隨趙將軍,轉(zhuǎn)戰(zhàn)南北,走過高原廣漠,出入邊關(guān)的時間已久,官兵素質(zhì)優(yōu)良,勇猛善戰(zhàn)。一般來說,部隊里的官兵體力都很強,日行一百二十里是很平常的事。這一天,我跟隨大部隊出迎,在河岸等了很久,才看見大隊人馬從河對岸的高山峽谷之中,疾馳而下。旁邊有軍官用手指著最后一名騎馬的人讓我看。但見他所穿軍服和氣質(zhì)與其余士兵不一樣——肩披一件紫紅色戰(zhàn)袍,氣宇軒昂——這就是當年威震大漠的趙爾豐將軍了。這一隊人馬過橋時,我們?nèi)w敬禮,趙將軍頭也不回,從大部隊前飛馳而過。我凝視著他的身影,感覺將軍的形相容貌和在成都時所見略有不同。他做四川總督時,頭發(fā)略白,看上去剛剛五十歲出頭,可是今天,他已經(jīng)霜雪盈頭、須發(fā)皆白了。我們在寒風中站立久了,身體不免陣陣顫抖;趙將軍年逾七旬,卻戎裝筆挺地端坐馬上,容光煥發(fā)。寒風吹開他身上那件紫紅戰(zhàn)袍,胸前的肌肉裸露出來了,將軍卻無半點瑟縮之態(tài)。這樣矍鑠的精神,我覺得恐怕世上尋不出第二個人來。

當天,鐘穎率領(lǐng)部隊標統(tǒng)、管帶到趙將軍所設(shè)行帳中參謁,直到半夜才結(jié)束會面。有一名跟隨林修梅同去的貼身保鏢張子青,提前騎馬回來告訴我:“趙將軍好像認為你上次冒險的臘左之行,有貪功失機之嫌,弄不好要砍你的頭!你怎么辦?”我問他:“林管帶在邊上,他是怎么回答的?”那保鏢說:“管帶默然不語?!蔽液荏@訝,坐立不安。林修梅回來后,我仔細問他事情經(jīng)過,他只說:“明天一早趙將軍會傳令你見面,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闭f完,再不肯多說一句。我心想,反正自己當時是奉上級命令,路途不顧萬死,在藏兵那里做了俘虜,又受了很多傷,事情應(yīng)該是很明白的,何必庸人自擾呢?于是也沒繼續(xù)追問,坦然地回到營帳,呼呼大睡一宿。第二天起來,匆匆漱洗,準備出門去見趙將軍,誰知前腳剛跨出門,就遇到趙爾豐手底下的一名武弁[1],他持“大帥令”帶我前去,我就跟了他去。

當我走進趙將軍的營帳,看見將官鐘穎和軍糧府劉紹卿等人,早已壁立在屋內(nèi)。武弁領(lǐng)我上前,只見趙將軍一臉盛怒地立于帳中。見我到來,立刻用手指我的臉,責罵我冒險至臘左的行動是貪功,有辱一支大軍的威名,并且警告我將受軍法處置。鐘穎、劉紹卿聞言后均急步上前,為我求情。趙將軍余怒未消,到了這節(jié)骨眼上,我知道性命要緊,也無暇顧及昨夜林管帶對于此事究竟說了些什么,就對趙將軍慷慨陳言道:“這項罪名是否成立,大家都心里有數(shù),至于我個人,我至少是服從命令才前往的,雖不幸做了人家的俘虜,但藏人也還能夠以禮相待,一路送我們返回。我趁機做了大軍將至的宣傳工作,三天后藏人軍隊并未食言,遵守承諾按期限撤退了——這里面我有什么過失,有多少功勞,我自己不敢說,希望大帥能夠清楚!”言畢,我低頭不語。

鐘穎肅立一旁,借機為我解釋開脫,趙將軍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下來。他開始詳細詰問大家有關(guān)此項命令下達的始末,又問林修梅管帶是否真的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這時我以實情相告,并指出軍糧府尚有林管帶當時所寫的公文可作憑證。將軍一一問清楚情況,又差人索拿公文驗證。最后,他把責罰的矛頭轉(zhuǎn)向了林修梅。他責問他幾個問題,林修梅無言對答,趙將軍大怒,立即命令手下護兵收繳了他的武器和軍裝,趙將軍伏案手書一封撤職書,把管帶的職位交由我來代替,我也只好一聲不響,末了,叩頭稱謝,離開將軍的營帳。

昔日有智者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過像我在昌都經(jīng)歷過的這樣轉(zhuǎn)禍為福的事情,實在太過奇絕,也許是冥冥中有神靈護佑吧。后來,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部隊上有一名來自安徽的軍官叫張鴻升,性格奸詐,最初曾跟隨趙爾豐,擔任邊防軍管帶,后來因事被解職,廢黜回四川,此人又投奔鐘穎的部隊。鐘穎進藏,委任他做工程營管帶,實際上也是一個有名無實的職位。此人日思夜想,想做步標營管帶,苦于沒有合適的機會。我在臘左被虜?shù)南鞯酱蠹叶淅?,有一名與他要好的軍官,此人是趙爾豐將軍身邊的隨員,加上林修梅管帶,三人碰在一起,議論這件事。張鴻升竟心懷鬼胎,他慫恿林管帶說:“據(jù)我所知,大帥性格暴烈,倘若有什么事情當面問你,你最好裝糊涂,只當不知,他的幕府內(nèi)有我的拜把子弟兄,屆時如果有需要,他會在將軍面前美言幾句。一定會優(yōu)先替你考慮,你不用擔心?!绷中廾肪瓜嘈帕怂脑?,等到趙將軍真的來了,并責怪我等行動有損大軍聲望時,林修梅竟默然不語只當沒聽見。一時間氣得趙將軍暴跳如雷。而后張鴻升又審時度勢,見將軍的親信傅華封似乎站在我這一邊,為我力辯理由,他立即臨陣倒戈,用痛切的言辭詆毀林修梅,意在取代林修梅職務(wù)。他當時的目的,根本不是為我的;另一方面,傅華封是張的舊友,見張的情緒激烈,于是更加起勁地在將軍面前陳說林修梅的疏忽失職。到這個時候,趙將軍也被弄糊涂了,所以他派人傳見我,想弄出個究竟。不料事態(tài)的發(fā)展,卻朝向了張鴻升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結(jié)果林管帶被撤職,我反而升了官職。張鴻升還沒來得及動什么手腳,將軍一紙手諭,事情就不可更改了。張鴻升只好垂頭喪氣,自認倒霉。我在這件事上真是死里逃生,因禍得福。原來世上用心險惡的人,往往會有可憐可笑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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