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藏族大官忙問:“趙大將軍已經(jīng)到昌都了嗎?”我干脆將計就計,繼續(xù)誑騙下去,“對呀,趙大臣率邊防官兵八個營,已經(jīng)先我一天到達昌都,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那名藏族大官聽罷,沉思良久,又問:“趙大將軍派你們倆來這里是何用意?”
我從容應答:“等我面見你們的登珠堪布之后,自然會說明,你不用多問了。”
他靠近我,仔細查看我身上的傷口,和邊上另一名頭目耳語一番后,轉(zhuǎn)頭問我現(xiàn)在在朝廷做什么事,官品多少?我謊稱自己是三品官員,他便不再多問,喊另外那個頭目和他一起下樓。不一會兒,上來兩名士兵,給我們松綁。誰知道繩子稍稍松開一點,兩只手臂立即鉆心般地疼起來,我昏倒在地,不能動彈。士兵們只好彎下身來,把我們背下樓,轉(zhuǎn)移到一間較為清潔的屋子,這里看上去像是軍官的住地。押解的士兵給我們燒酥油茶,這時,我才想起自己許久沒吃東西了,頓覺口干唇焦,之前就曾提到過,這酥油茶我完全喝不慣的,可是這時候喝起來,竟然甘之若飴。喝過之后,神思清爽,不知不覺地依靠在旁邊的墻壁上酣然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外面一陣雞叫狗吠,加上雀鳥的啁啾聲,我一下子驚醒過來,仰臉望向窗外,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拂曉。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屋子外面人馬聲嘈雜,昨晚審問過我的那名軍官推門進來,大聲宣布:“堪布有令,約你們?nèi)デ胺降亩鬟_相見,請即行。”聽到這個消息,我們精神振奮,知道兩條性命算是得以保全了。
身旁有幾名士兵扶送我們出門上馬。在馬上,我們走得慢極了,因為腰部的刀傷裂開了,血流不止,痛苦無比。沿路上每過一條溪流、一個山溝,或策馬登高坡、前后簸動時,傷口處的疼痛就更加難忍。那一天早晨,風寒料峭,我們策馬所到之處可以說是徹骨生寒、備覺凄愴。腦子里時不時地閃現(xiàn)出遠在成都的妻子侄小,千里家山,不知何年何月得以歸去!想著想著,不禁悲從中來。悲傷過后,又是一番自我安慰,轉(zhuǎn)念想到大丈夫報國,死則死耳,何以妻兒縈念為?不覺身上的力氣,又平添了幾分。
昏昏沉沉地在馬上走了二十里路,到恩達時,已經(jīng)是當天上午的十點鐘左右。恩達的地方傳訊官葉孟林站在路邊上迎接我們,執(zhí)禮甚恭,一副很隆重的樣子。他很快領(lǐng)我們來到堪布大營。堪布本人也一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他早早地恭迎在營帳外面,表情十分謙卑小心。他請我們進營帳入座,又喚人獻茶點。在最初的交談中,他多次解釋說,他本人從未得到任何來自趙將軍方面的通告,所以不知道有漢人派我們兩位做使者的情況,才會發(fā)生像昨天那樣令人感到遺憾的誤會,同時也對我們的“來訪”稱謝不已。
我也就順水推舟,婉言答謝一番,然后正色道:“趙將軍念念不忘西藏人民和大清朝廷二百多年來的友誼。不久前英國軍隊侵藏,圖謀不軌,尊敬的教主(達賴)既然已經(jīng)請求北京出兵相助,如今英國人惹下的禍眼看就要平息,你們又為何把原本就薄弱的兵力抽調(diào)了這么多,用來阻攔大清帝國援藏的軍隊呢?試問你們的士兵真的能打仗嗎?一旦開火,你們的武器用起來怎樣?有信心和訓練有素的川軍一較勝負嗎?趙將軍擔心兩軍部隊一天天逼近,一旦出現(xiàn)什么差錯,兩軍真的打起來,結(jié)果必是玉石俱焚。所以,這才特派我們到前方公布曉諭,表明我方的態(tài)度。你們現(xiàn)在也得知這一情況了,只要你們即日起撤兵,退回到原來的地方,我們也一定會考慮向朝廷奏請恢復他尊貴的‘大喇嘛’封號?,F(xiàn)在我們的新軍已經(jīng)由北路開拔出拉里,川邊防軍集中在昌都,決定暫時不再前進,也是考慮到藏民對此一無所知,不忍心無緣無故地給你們平添戰(zhàn)亂……”
說完,我又詳細描述了我們冒險入臘左時被俘的前后經(jīng)過。堪布惶恐稱謝,坐立不安,趕忙又叫人拿來面食果餅,招待我們,表現(xiàn)極殷勤地說:“我本來也只是寺廟里的一名官員,我們英明的藏王在這件事情上督責極嚴,不得已派我?guī)П霾亍,F(xiàn)在,部隊駐扎在恩達不再向前,也是有和平觀望、等待趙將軍表態(tài)的意思,怎么敢在這樣緊要的關(guān)口上輕舉妄動呢?”言畢,他親自提筆呈文給趙將軍,希望我返回昌都后當面轉(zhuǎn)交給趙將軍,并以文件送出后的三天為約定的期限,撤退全部的藏兵。我則一個勁兒地以身上創(chuàng)口劇痛、坐騎不好用為由,稱自己難以勝任如此重負??安季驮谝贿叿磸蛣裾?,希望我能夠顧全大局,克服痛苦早早上路。與此同時,他委派專業(yè)藏醫(yī),對我的傷口一邊施符咒一邊用藥;到軍隊里挑選最好的馬、藏香、捻珠、奶餅等一古腦地送予我倆,等我們答應出發(fā)了,他又許諾派四名藏族士兵護送我們過臘左塘。這樣的待遇,應該是無話可說了。于是,我們正式告別堪布,起身上路。當時已是午后一點鐘,堪布等人一直送我們走到山下才回去。
歸途冰雪滿山,寒風載道,可是不知為什么,身上那些傷口卻漸漸不再疼痛,是因為符咒靈驗,還是藏藥神奇的效力呢?我一路上歸心似箭,想到終于脫險,不久就能回到自己的同伴中間,頓時忘掉了眼下的痛苦。經(jīng)過臘左時,遠遠看到那些荒村野戶,仍然是門戶緊閉,寂無人蹤。過臘左山時,山高而峻陡,冰結(jié)路滑,要不是有那四名藏族士兵勉力攙扶,我們早就滾下山去了。有藏兵幫忙,馬匹也聽話多了,只一會兒功夫,大家就登上山頂,不像上一次爬山時那么艱難。下得山來,到臘左塘,塘(營)房已空無一人。從這里再往回走,道路變得平坦安全,我和張應明四目相對,長嘆了一口氣。我們讓一路護送的四名藏兵返回藏營。在這里,我們倆坐下來,稍作休息,吃了些堪布贈送的奶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