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楊戩就駕著七彩祥云，過了東洋大海，瞬息之際，已到了五行山。

楊戩站在云端，見那五行山高接青霄，崔巍險峻，怪石嶙峋，枯松虬勁，山腳下骷髏白骨，散落在敗草叢中，不覺失笑道："媽媽的，這佛佬將自己的手掌幻化座大山，就應(yīng)該雄奇些，也讓諸神景仰些佛佬的手段，卻怎么幻化得這等丑惡？"

楊戩按落云頭，就在五行山中漫步而行，尋訪那只被壓在山下的猴子。

楊戩幾乎找了個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那只被壓在山下的猴子，轉(zhuǎn)回到按落云頭之處，失望的楊戩，揮手招來七彩祥云，便欲乘云返回灌江口。

楊戩忽聽身后叫喊道："嘿，三眼的怪胎，既然來了，也不和俺老孫打個招呼就走嗎？"楊戩心中暗喜，急忙回頭，卻又沒有發(fā)現(xiàn)那只猴子的蹤跡。只聽那個聲音又叫道："老孫在這里呢。"楊戩循著聲音走過去，終于看見在山腳下蒿草叢遮掩的石匣之間，露出猴子的一個腦袋和一只手。

猴子被壓在山下年長日久，已是頭上堆苔蘚，耳中生薜蘿，鬢邊少毛多青草，頷下無須有綠莎，眉間堆土，鼻凹淤泥。楊戩如果不是親眼目睹，真難以相信當(dāng)年大鬧天宮無所畏懼所向披靡叱咤風(fēng)云的齊天大圣孫悟空，居然會落到這般狼狽，楊戩的眼眶就忽然有些濕潤了。

楊戩俯下身，為猴子拔去鬢邊的青草、頷下的綠莎，說道："你……我……"孫悟空道："什么你呀我的，快來幫俺老孫報仇雪恨！"

楊戩驚問："什么？"孫悟空急不可待地說："快幫俺老孫把脖子后面的虱子抓抓，他奶奶的，咬了俺老孫沒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了，癢死俺了。哎，對了，就是這里了，舒服呀……這幾百年，俺估計這些虱子子子孫孫的，也該繁衍了幾十代了，這幾十代的虱子都是靠吸食俺老孫的血脈，發(fā)展壯大起來的呀。你幫俺老孫報仇雪恨，雞犬不留，把它們?nèi)o俺滅嘍！"

楊戩想不到自己冒著觸犯天條的危險，探望被拘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為這只猴子抓虱子。孫悟空卻還是渾不在乎地說："想俺老孫當(dāng)年，嘿嘿嘿，多么厲害，上天入地，哪個敢不對俺老孫恭恭敬敬的。唉，卻被這些虱子欺負了一百多年。兄弟，你別對旁人說啊，俺老孫有點丟不起這臉。"

楊戩笑了，說道："你也曾高遷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寶錄中，怎么還在乎這些塵世間的虛偽無用的臉面？"孫悟空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什么臉面不臉面的問題，而是關(guān)乎齊天大圣尊嚴的大事。想老孫也曾統(tǒng)率幾百萬的妖眾，號稱齊天大圣，卻被這小小的虱子欺負了一百年，那么這幾百萬的妖眾豈不更覺得窩囊？俺老孫個人尊嚴事小，百萬妖眾的尊嚴事大。"

楊戩笑而不語，抬起頭望著廣袤的天空，幾抹白云飄浮在藍色的空宇，太陽把光向四周放射著，襯得天愈藍，云愈白。

楊戩慢慢地走開幾步，坐到孫悟空對面的草地上，看著孫悟空，問道："可是你也曾官封極品，享受著逍遙自在，不該可以滿足了嗎？可為什么不約束自己，還要闖下彌天大禍？你為什么不滿足呢？"孫悟空望著天空掠過的一只小鳥，笑著反問道："我為什么不滿足呢？我為什么要滿足呢？我滿足什么呢？"

楊戩無語，因為不知道該怎樣與這蠻橫的猴子溝通。

孫悟空盯著楊戩，道："難道玉帝老兒封俺個齊天大圣，俺老孫就要感激涕零了嗎？俺老孫乃天地所生，神通廣大，也曾經(jīng)號稱大圣齊天，宇內(nèi)為尊，如果玉帝老兒覺得俺老孫有本事，封個齊天大圣當(dāng)之無愧，真心誠意地與俺老孫攀個交情，倒也罷了。可是最可氣的是只封了俺個虛銜，把俺老孫還當(dāng)猴耍。哼，俺老孫本來就是只猴子，玉帝老兒想玩老孫，那就好啊，俺老孫就和他玩?zhèn)€天翻地覆！"

第二章

楊戩看著大山下石匣中的猴子，雖然只露出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和一只毛乎乎的手，可是不停眨動的眼睛，仍然露出狡黠的靈動神氣，似乎總能夠看透別人的心思，楊戩就覺得很是痛惜。

楊戩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感覺，這是一只大鬧天宮，混亂天界秩序的妖猴，神仙怎么會為已被殄滅的妖類感到痛惜呢？

楊戩就嘆了口氣，仰起頭，望著山峰上寫著"奄、嘛、呢、叭、咪、牛"六字真言的字貼。如來佛祖的字蒼勁挺拔，大有龍飛鳳舞之勢，似乎要破壁而出，翱翔于九天。楊戩就在心里暗道："這佛佬倒不是浪得虛名，這幾個字寫得還是很不錯的。"

孫悟空笑道："你既來看我，為什么不說話？難道只是要在這里陪俺老孫坐著，聽俺老孫發(fā)些牢騷？"楊戩笑了笑，問道："咱們一場大戰(zhàn)，你也因而被捉上天庭，你居然滿不在乎？"孫悟空也笑了笑，說道："俺老孫也想問你個問題。這個問題，老孫憋在心里很久了。"楊戩道："那你倒是說說呀。"

孫悟空道："你是神仙還是妖呢？天上諸神，都不是俺老孫的對手，俺老孫也不信神仙能夠打得過老孫。"楊戩覺得有趣，就故意問道："為什么呢？神仙怎么會打不過妖呢？"孫悟空笑了，道："因為神仙只有快樂，妖卻有無盡的苦衷。忍受著無盡苦衷的妖怎么會打不過神仙呢？"

楊戩有些不解，問道："為什么快樂的神仙就打不過有苦衷的妖呢？"孫悟空道："神仙享受的快樂，妖永遠也別想得到，神仙享受著天地間所有的快樂，妖卻為了活命而忍受著無盡的苦衷。打起架來，神仙是維護享受快樂的權(quán)利，妖卻是為了活命而拼命，你說誰更怕誰呢？忍受著活命煎熬的妖怎么會打不過快樂的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