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去年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很大聲問奶奶的問題，那時，奶奶耳朵不大好但眼睛還能看電視。再之前，奶奶一直喜歡看書，什么書都愛看，只要上面有字。

有一次，晨幫忙換煤氣瓶，回來笑壞了，說進門見奶奶在看書，就順口問了一句什么書之類。沒想到奶奶回答說，這不是七一要到了嗎？我看看黨章。

這，不是演義，是真的。

年輕時是資產階級大小姐，5歲開始念私塾，懂很多詞語和佛家之理。16歲嫁給李家小少爺，生了8個孩子，活了6個。新中國成立后光榮地加入賣菜組織，直到退休沒有算錯一分錢。不是黨員，甚至不是團員，從沒當過先進工作者，70歲以后的某一年，卻在家私自學習黨章。

今年，奶奶再也不能看黨章了，眼睛完全不行了，甚至連認人都模糊。她一直一直說，讓我快點回去就好了，只知道吃和睡，什么事都是爺爺做，太抱愧。

說這話的時候，奶奶很安寧，有一點淡淡幸福，我恍惚中卻看到她第一次看見爺爺時的羞澀竊喜的表情。也許，我看到的和我感覺的有距離，就像很多問題，得到奶奶的回答都離我的想象有距離。因為這之間，有70年。

電影《愛·回家》里扮演外婆的演員金乙粉今年70多了，沒有任何演出經驗，沒有看過電影。1926年出生，10年前老伴去世，在只有8戶人家的山溝（電影拍攝地）里生活了一輩子，靠100多棵胡桃撫育了1男2女。在自家院內偶然被導演發(fā)現(xiàn)，一開始，她拒絕出演這部影片，原因是劇中人物穿的衣服太臟，怕給兒子丟臉。

與之相仿，我的爺爺奶奶在他們的木屋子也住了70年，后院里有一棵百年棗樹，每年夏天都結很多棗。今年在故鄉(xiāng)的團年飯還是爺爺親手做的，奶奶如每年一樣地說，吃魚糕，步步高；吃魚，年年有余；吃韭菜，九九長壽。我看著她，眼前恍惚成那個15歲嫁過來、秀美白皙的小姑娘。

一個從沒有離開過湖北、始終愛看書的女人，一棟漂亮寬闊的木屋子，一棵細嫩的小棗樹，一下子，老了舊了。

一下子70年過去了。

這，也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