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漫步在青島街頭,臨近傍晚,下班高峰期。排成長龍的汽車不停地按喇叭,有些司機不耐煩地大聲叱責或是謾罵。黃昏的陽光淡淡地灑下來,給他們從車窗扔出的煙頭鍍上了一層金黃色??吹竭@樣現(xiàn)實的場景,我有些恍惚,感覺自己已經(jīng)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好長時間。
我復姓歐陽,單名一個乾字,出生在曹州一個有著濃厚武術氛圍的縣城。曹州曾經(jīng)是全國著名的武術之鄉(xiāng)。耳濡目染,我也對武術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我就進了縣里的武術隊,學習一些基礎套路。后來在升初中那一年,我的個子長高了許多,放棄了套路,開始練習散打。這一練,斷斷續(xù)續(xù)一直到了大學。
十八歲那年,我考入了天津市的一所大學,讀藝術設計專業(yè)。我是作為一個美術生考進去的。后來有很多人問我,為什么不直接考體校。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練武對我來說一直就是一種愛好,我沒有把它當做過專業(yè)來對待。但沒想到,這個愛好,后來卻讓我度過了整整十年的別樣青春。
剛上大學的時候,從小縣城第一次進入到大城市,我還是一個懵懂的毛頭小子。雖然天津在當時也夠破的,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大開眼界了。一切都充滿了新奇,就像忽然間在我眼前展現(xiàn)出了一個另外的世界。要知道,我在去天津之前,連直上直下的電梯都沒有見過。
進入學校之后,我得到了徹底的解放。在苦讀中積攢了十幾年的壓抑都在那時爆發(fā)了出來,人生仿佛到了盡情享樂的時候。再沒人管我,再沒人約束我,也不必面對升學的壓力,我仿佛到了自己的新大陸。很快,我開始學會熬夜上網(wǎng)、喝酒、抽煙、和女同學逛街、通宵打牌,甚至連頭發(fā)都染成了黃色。這在現(xiàn)在看來很傻。但在我那個時候,也就是十年前,卻已經(jīng)是非常新潮的作派。
1黑椒牛排00當積攢的壓抑發(fā)泄得差不多了之后,我才開始進入正式的大學生活。當時學什么最重要?電腦。
但就算是很一般的配置,一臺電腦下來也要四五千塊錢,交完學費之后,我身上的那點生活費也所剩無幾了,哪有錢再去買電腦?
迫不得已,我撥通了家里的電話。當我喊出“爸”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距離上一次打電話回家都已經(jīng)過了快一個月了。
我爸聽完我的話之后,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媽闌尾炎犯了,做手術花了一千多塊錢,住了幾天院,又買了一些藥。那個電腦,你再等一段時間買吧。”
在那一瞬間,我難受得幾乎要掉下淚來。我媽做了手術,我居然都不知道這回事。家里也一定很困難,否則我爸是絕對不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的。在那個時候,我忽然羞愧得要死,捧著電話筒的雙手都在戰(zhàn)抖。我不想讓我爸聽到我有些哽咽的聲音,說了兩句之后急忙掛掉了電話。
那天我的心情非常低落,晚飯也沒吃,就在校園里面呆呆地走著。有個籃球砸在我身上都沒有反應,過來撿球的人推了我一把,說道:“歐陽?你咋了,讓人給煮啦?”
我抬頭一看,是機電系的王輝。這小子瘦骨嶙峋的,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體重估計也就一百斤剛出頭。天津本地人,比我高一年級。
我搪塞了一句:“沒事,我就溜達溜達?!?/p>
“看你這死樣吧,跟養(yǎng)不活了似的?!蓖踺x也不打籃球了,把球朝籃球場里面一扔,跟著我溜起校園來,“到底咋了?跟兄弟說說?!?/p>
這事我咋跟他說啊?我總不能說自己沒錢,家里還有事,心里一團亂麻。就隨口說道:“沒什么,就是一些雜事,郁悶?!?/p>
“郁悶個鳥??!大好青春,你瞎郁悶什么?”王輝絲毫不理解我心中的煩悶,竟然拉著我往回走,“跟我出去一趟,玩去!我三叔給我的幾張免費券,麗達的!”
麗達是本地的一家夜總會,在市內(nèi)挺出名的。我早就聽王輝說過,他三叔是這家夜總會的投資人之一,也是道上混得很開的。每當說到這里,王輝都要恨恨地說道,當初要不是那東北哥們兒及時收了手,非要叫些人弄殘他不可。我對于這些東西很不感興趣,那些夜總會我一次也沒去過,但電視上經(jīng)常看到,里面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不知所謂的搖頭晃腦的人。因為從來沒有接觸過,我對這些明顯帶有資本主義色彩的“墮落文化”帶有一種天生的抵觸和懼怕心理。我搖搖頭說:“不去!”
王輝拉了我半天,我執(zhí)意不去。最后,王輝忽然問我:“你還沒吃飯的吧?”
我點點頭。我確實沒吃飯。
“這里面可有免費的套餐票?!蓖踺x晃了晃手中的券,“黑椒牛排,吃過嗎?”
我承認,當時我感覺自己的雙眼瞬間亮了。
“走吧,你的眼神已經(jīng)出賣了你的心。”王輝念著歌詞,拉著我就走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饑餓的黃昏。黑椒牛排,就是這四個字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