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后我讀了一遍,有點失望。這一篇拿來糊弄人行嗎?但我又不甘心,就把詩稿架到鋼琴上,彈鋼琴,彈抒情曲子,邊彈邊讀這首詩。慢慢找回點自我感覺,又覺得這詩能用。于是一遍一遍朗誦,居然開始臭美。正彈著,門突然開了,探進半個身子。我定睛一看,是杜方君。她看到是我,于是進來。她穿一條純白褲子和藍色碎花吊帶,可能剛洗過澡,頭發(fā)散著。
“原來你在彈琴。”杜方君笑著說。有點意外的神情,重音落在“你”字。
“哦,你好。我……彈琴……”我居然手足無措。
“嘴里還念東西?”
“我瞎寫的東西。過兩天演節(jié)目想搞個集體朗誦,所以……”我尷尬地說。
“哦,我看看行嗎?”杜方君笑笑,找把椅子坐我邊上。
我交給她,心里頓時緊張,覺得自己寫的是垃圾,見不得人。
她看完后說:“還行。但是……”
我本來就心虛,她這么一但是我更虛,都快虛脫了。我忽然覺得碰上了大師,連忙問:“那你給我指點指點,我一定好好修改。”
“有些地方轉得有點生硬。比如你感到自己天天在長大,后面接所以愛笑、愛哭、愛跑,有點牽強。另外,雪花漫天飛舞,她晶瑩,她剔透,她秀美,這三個形容詞用得有點一般,沒有讓人覺得特別,傳達的感覺就弱化了。結尾意境也不夠。不過整體看來挺好的,很適合朗誦。我只是隨便提點意見,我是瞎說的。”杜方君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說得太對了!太一針見血了!謝謝,謝謝!”我突然覺得杜方君高出我一大截,我需仰望了。
“沒有,我真瞎說的,你肯定也有你的想法。我喜歡鋼琴,剛好路過聽見有人彈琴,所以被吸引過來。”杜方君笑笑。坐得近了,看到她的牙齒潔白整齊。
“你牙真白!”我覺得這個感嘆脫口而出實在太無機。
“謝謝?!倍欧骄氩坏轿彝蝗徽f這個,差點愣住。
“但是……眼睛更好看,又黑又亮。”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
“你夸人可真直白?!倍欧骄π?,“謝謝你。我還要去趟圖書館,先走了?!?/p>
“我該謝謝你,你還幫我修改了詩?!?/p>
“不客氣?!闭f完她笑笑,轉身走了。轉身時頭發(fā)甩過,留下淡淡發(fā)香。這個轉身動作在我眼里成了洗發(fā)水廣告的慢鏡頭。她的清純的笑,也定格在我腦海里。我回過神的時候,她已不見。
幾天后,“獻寶會”開幕。我發(fā)現(xiàn)這幫人多才多藝,吹拉彈唱無所不能,讓我敬畏。而我只會寫破詩。但讓我意外的是居然也有人賞識我,覺得我那詩寫得好。班上一個女生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無比真誠地跟我說:“張毅,你寫得真好,太有才了!”夸得我臊得慌。碰巧杜方君在邊上,聽見這話,她沖我擠眼睛笑,我立刻臉紅。
一個書呆子來到白墻灰瓦小橋流水的地方,駐足橋上吟詩。吟詩的時候,一個嬌弱含羞的美女出現(xiàn),路過時回眸一笑,芳巾掉落在地,接下來就有故事發(fā)生。
杜方君就是這么為我準備的,她表演越劇清唱,仿佛真將我?guī)虢弦饩场K加铋g隨著旋律時而蹙眉,時而疏朗,舉手投足輕盈而有板有眼。我在已經(jīng)傾倒的基礎上更加傾倒了,都快倒下了。一曲結束,眾人鼓掌叫好。
終于集體朗誦了,沒想到居然拿來壓軸。鋼琴伴奏是個音樂才子,父母都是音樂家,他也出落成小音樂家。曲都是他編的,編得真好,彈得更好。讓我的詩也沾染了美。我們伴隨琴聲開始朗誦。雖然詞句稚嫩,但這種稚嫩正像稚嫩的我們,滿懷希望。臺下各級師生也洋溢著微笑望著我們,像望著新生兒。
獻完寶后,大家收拾東西??吹蕉欧骄诤人B喝水都喝得那么美。我忍不住走上去問:“你怎么越劇唱得那么好?”
“外婆是唱戲的,我聽多了就會了?!倍欧骄πφf。
我正想和她一起回宿舍樓,打算路上聊聊,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馬寧打斷。
“方方,走吧,吃夜宵去?張毅,你一起去嗎?”
“哦,不了,你們去吧,我回宿舍了?!蔽蚁?,三個人怕不太好。
我自己悵然若失地來到食堂,吃了晚飯。
回到宿舍,一推門,看見馬俊正跪在地上擦地,把地板擦得光可鑒人。我抬起的一只腳懸在空中,不忍破壞他的成果:“你擦得也太干凈了,我怎么踩??!”
馬俊嚇了一跳:“你回來怎么沒動靜!嚇死我了??齑┩闲?,我給你拿,你拖鞋我也擦了?!?/p>
“天哪,你也太居家了,南方男人名不虛傳。”我由衷感嘆。
“以后要保持啊!”馬俊不放心我。
“好好好,我一定配合。一會兒甄曉回來,你別嚇著他?!?/p>
宿舍經(jīng)馬俊打掃,變得舒適起來。夜里躺在床板上閉上眼,覺得自己置身別墅。我常常如此遐想,想象自己很舒坦。兒時看《阿Q正傳》,哈哈大笑,與很多人一樣,覺得阿Q愚蠢至極,天天自欺欺人。現(xiàn)在我有了不同想法,覺得阿Q的“精神勝利法”真是偉大發(fā)明。尤其看到不少心胸狹窄,遇事想不開的人,覺得心理醫(yī)生真該推廣這項發(fā)明。干嗎這么自虐?用“精神勝利法”戰(zhàn)勝郁悶,多好。想到這里,我覺得自己離大師不遠了,開始飄飄然。
“張毅,咱們明天上街買衣服吧?!瘪R俊的聲音,打斷我的大師夢。
“好啊,買衣服,我也沒穿衣服。不是,沒衣服穿了?!蔽疫€沒回過神。
“叫上倆女生一起去。”馬俊居然出這么好的主意。
“好好好。叫誰呢?”我腦子率先想到杜方君和馬寧。
“杜方君和馬寧怎么樣?”馬俊不假思索說。
真是志趣相投的好同志?!昂煤煤?。那你給她們打電話。她倆一個宿舍?!蔽野丫唧w工作推給他。
馬俊下地開燈撥電話,支支吾吾說了半天,我都沒聽清說什么。說完他關燈上床,恢復原狀,說:“她們同意了?!?/p>
“那甄曉呢?”我說。此時甄曉正在床上鼾聲大作。
“咱不告訴他。多一個人多沒意思。”馬俊在黑暗里說道。
我在心里默默贊美馬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