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在他腦海里,不過是一瞬間的恍惚念頭。
時至中午,頂大個太陽高高地掛在了天上,空氣里已漸悶熱。馬車里亦是如此,不撩開厚厚的窗簾,就會覺得燥熱;撩開了,馬車卷起的塵土就會飛進,有些嗆人。
馬車里的苑昭禾嗅到黃土、烈日的氣味,有些坐不住了,她輕輕地掀開了車簾,看著車外的兩個一青一黑的人,左右分坐著,都像是睡著了,其實苑昭禾那么輕的動作,也沒有逃過他們的耳朵。
展凌白回頭看了一眼,問道:“你怎么了?”
苑昭禾微微地扯了嘴角,說道:“沒什么,來外面看看你們在做什么?”然后又很自然地抬起手,把被風吹亂的鬢發(fā)掖到了耳后,露出一張溫柔可愛的面孔來。
“我們能做什么,當然是趕車了。要不……換你來試試?”路維青應答著,原來他也沒有睡著。
“好,你去車里休息一會兒吧!”苑昭禾說著探出頭來,要去接展凌白手里的鞭子。
路維青閃身后退,把自己坐著的位置讓給了苑昭禾,蹭身進了車廂里。
苑昭禾沒有搶到展凌白手里的鞭子,卻搶到了他身邊的位置,她嫣然一笑。苑昭禾挺直身子,端坐在了路維青剛剛坐過的地方,彎著新月般的眼睛看著前方,似乎無意地和展凌白聊天:“你們倆都是怎么到越天盟的?”
這些問題苑昭禾早就想問了,苦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現(xiàn)在兩人并轡而行,一路無人,她又怎么能錯過。
“我們都是孤兒,幼時被盟主撿到,撫養(yǎng)成人的?!闭沽璋椎拇浇侨滩蛔∮幸唤z悲憫,伴著他最最習慣的略帶嘲諷的表情,看得苑昭禾動容。他是一個沒有身世、沒有過往甚至沒有名字的人,他叫展凌白,其實也只是盟主隨意起的一個名字,實際上……對于他來說,似乎沒有什么意義。
“你們盟主撫養(yǎng)你們長大,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們當棋子,替他執(zhí)行任務嗎?”
從他們第一次相見,在蕓雪庵里,苑昭禾就深信他不是壞人,壞人不會像他那樣動作言語。
“我們的命是盟主給的,我們沒有選擇的余地?!?/p>
這句話他懂事起就已經(jīng)明白,因為越天盟里,那些想做出別的選擇的人,都已經(jīng)死去,而所有活著的人……都必然已經(jīng)懂得這個道理。
“展凌白,其實你應該過得更快樂一些,不要總像黑色的冰川一樣。”苑昭禾兩只手交握,纖纖素指糾結(jié)著扭在一起,像這踏不平的山路,像這無盡頭的命運。
黑冰川?展凌白愣住了。
她微笑著努了努嘴:“不是你的兄弟給你起的綽號么?路大哥告訴我的?!?/p>
展凌白終于忍不住牽動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喜歡你快樂的樣子,”她輕柔又癡迷地仰頭看著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絲異常的光彩,“就像現(xiàn)在這樣,真的很好?!?/p>
這一瞬間,展凌白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要將他整個人都焚毀的力量。
她究竟是誰?她為什么要陪在他的身邊……不過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她救過他,關(guān)心他,不惜陪他們赴死,竟只是想要他快樂一些。
“你不需要對我這么好,我不值得……”他忍著心頭的悸動,這句話說得綿長而深遠,久久還有余音回蕩,蘊藏著無限的纏綿與苦澀,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絕望,沒有仇恨……可惜,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自由的人。
半山腰處,傳來一聲洪亮悠長的撞鐘聲。
“你看前面,好像有一座寺廟?!痹氛押淘隈R車上遠遠望到山腰處似乎有座廟宇,有些雀躍起來,“我想去上柱香?!?/p>
苑家世代禮佛,受此熏陶,苑昭禾對菩薩也有尊崇之心,以往隨著寧夫人出門時,遇到寺廟,都會進去參拜的。
“隨你。”
燒香拜佛這事,展凌白從來不做,他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至于“殺人罪孽、因果報應”這一說,反正他早已是劣跡斑斑的惡人,也不再指望神佛饒恕寬容,索性一意孤行、我行我素。
展凌白趕著馬車,又往前走了沒多久,就到了寺廟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