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了房間后，我一邊和靜子隨便說些應(yīng)景話，一邊有意把門敞開，并選擇了正對門的位置坐下，這樣樓上人的出入全在我視野內(nèi)，同時也是讓靜子放心，我不會來碰你的，也別想入非非。門開著，制造故事的門就關(guān)上了。其間，我找著理由出去偵察情況，先是上洗手間，后是去打開水。其實熱水瓶里的水是滿的，我要把它說成是空的。我一提，故意把熱水瓶提得老高：“喲，怎么是空的?！钡搅碎_水房，我把滿滿的開水倒了，又重新加滿，回去的途中又“發(fā)現(xiàn)”沒蓋熱水瓶塞子，便又返回去找塞子。所有一切都是為了消磨時間，讓我有更多機會觀察角廊那邊的動靜。我心里明白，我必須得小心謹(jǐn)慎，在這環(huán)形的賓館里，我不知道哪還會藏著一雙眼睛。

他們來得比我想象的早，我打完開水回來，正在泡茶，聽到外邊傳來一陣車隊駕臨的聲音。是李士武先來了，他來打前站，拎著一籃水果上了樓。我的經(jīng)驗告訴我，這是一個機會，頭兒來了，手下一定會屁顛屁顛地出門來迎接?？墒俏业奈恢每床坏綐巧希@會兒我又不能出去，萬一給李士武撞見呢？李士武上樓的聲音提醒了我（皮鞋蹬踏在木板樓梯上發(fā)出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樓道），我可以用心聽，辨別樓上有幾雙腳在迎接他們處長。

我感覺到只有一雙，這個結(jié)果讓我不相信：太少了！一個小時后，我們局長和野夫機關(guān)長都來了，李士武帶白大怡下樓去赴宴時，我發(fā)現(xiàn)樓上確實只跟下來一個保安人員。我還是不相信，擔(dān)心樓上還有人守著。隨后，我時刻細(xì)心辨聽樓上的聲音，我想只要樓上還有人在，他總會發(fā)出點兒動靜的?？晌衣犃硕喾昼姡恢睕]動靜。當(dāng)然有可能人在睡覺，但這是吃飯時間，如果樓上真的還有人守著，應(yīng)該有人來給他送飯。我又等了十多分鐘，天都黑了，也沒有人來送飯。總之，我有理由確信樓上只有一個保安，但后來我跟革老匯報情況時還是留了余地，我說：“我只看到一個，但估計不止一個。”我這么說的目的，是怕他們掉以輕心。

應(yīng)該說，他們沒有掉以輕心，革老把當(dāng)時身邊能出動的人都叫上了，可是行動還是失敗了。很慘！那天，負(fù)責(zé)暗殺行動的人有四個：中華門、中山門和小老虎、小桃子，結(jié)果沒有一人逃出敵人的包圍，都犧牲了。沒有一個活著出來??！無一幸免啊！其中小老虎和小桃子都是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新人，年紀(jì)才二十出頭，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就結(jié)束了，真叫人痛心！

事實上，我的戰(zhàn)友們是鉆了個套子，他們暗殺行動秘密開始的時候，夜色中，一場反暗殺行動也開始了。李士武把反特處的全部武力都壓上了，還臨時加調(diào)了一個班的兵力，數(shù)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包抄了招待所，有的駐守在主要的門口和窗口，有的悄悄進(jìn)了樓，堵住了中華門他們四人藏身的兩個房間。

那天晚上，我其實沒有走。組織上沒有要求我留下來，從謹(jǐn)慎的角度講，我也不該留下來。但我想冒一點兒險也許可以讓兄弟們減少一點兒風(fēng)險，也是值得的。所以，吃完晚飯，送走靜子后，我又偷偷回到預(yù)訂好的房間。我一直透過門縫觀望著那面的事態(tài)，想不到，看到的竟然是那樣可怕的一幕——

中華門中彈栽倒在回廊上（該死！就在我房門前啊），一動不動，血從腹部如地下水一樣涌出，生死不知。

敵人小心地向他靠攏，如在靠攏一枚炸彈，畏畏縮縮的。

突然，中華門動彈了一下，把敵人嚇得紛紛趴下，連連舉槍瞄準(zhǔn)。

李士武喊：“別開槍！抓活的！”

中華門掙扎著坐起來，雙手緊緊抓住欄桿，憑此奮力地站起來。

李士武對他喊話：“把槍放下！站著別動！”

中華門充耳不聞，他的注意力都在手上、腳上。終于，他站穩(wěn)了，用渾身的氣力對著樓上東南角大聲喊：“白大怡，你聽著！如果你敢出賣黨國，我的兄弟們會殺光你的所有親人，滅你九族！”

說罷，不等敵人沖上來，他已舉槍將自己腦門打開了花。槍響槍落，緊接著身體猛然往下一墜，越過欄桿，跌落下去，沉沉地摔在天井里……

是中華門最先發(fā)現(xiàn)了敵人，他去上廁所時偶然撞見李士武的副手馬副官正在一邊拉屎，一邊往手槍里壓子彈。他覺得情況不妙，退出來想回房間去，兩個身影突然竄出來欲將他就地制伏，卻被早已警覺的他搶先開槍撂倒了。槍聲一響，屋子四周一下冒出來十幾支槍，火力很猛，鎖住了所有出口。中華門一邊奮力還擊，一邊命令中山門和小老虎、小桃子他們跳窗逃跑。三人都跳了窗，逃跑了，但最后還是沒有跑出敵人的埋伏。敵人在熹園布下了鐵桶陣，只有鳥兒才有可能憑借天空的力量和黑暗的掩護(hù)有幸逃走。我的戰(zhàn)友沒有翅膀，他們只有對黨國的赤膽和忠心，在英勇獻(xiàn)身和投降求生之間，選擇了英勇地死去。

可是誰也不知道，敵人是怎么得知我們的行動的。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恐怖乘著黑夜而來，正在可怕地?fù)湎蛭矣H愛的弟兄們……我覺得難以相信，這一刻，既沒有任何先兆，也沒有任何暗示，然而竟然是許多人生命的最后一夜。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