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比外面涼爽得多。
南京,有名的火爐子城市,立了秋,還有十八只秋老虎。眼下還沒出三伏,每一片陽光都像是從火膛里蹦出來的,帶著火星子。雖然我只走了幾十步路,但汗水已經(jīng)濕了胸襟,一進樓里,便覺得胸口有一個山谷似的,涼颼颼的。
我的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盡頭,對門是機要室,隔壁是副處長秦時光的辦公室。這會兒,機要室里有一男一女在上班,男的是機要秘書,姓李,是一個嚴謹、老實的人;女的是機要員,叫小青,是一個自我感覺不錯的小姑娘。兩人見我回來,都站起來問候:“處長回來了。”李秘書還特意出來給我開門。秦時光的辦公室門開著,卻不見人影。
走進辦公室,我本能地觀察屋里四周,標志性的東西有無被人翻動過。這是我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除了自己,對誰都不信任。在我身邊,我最不信任的人是隔壁的秦時光,他名義上是我的副手,實際上是我的死對頭,整天盯著我的位置,恨不得我被天打雷劈?!八兀€沒來上班?。俊蔽抑钢父舯?,問李秘書?!皝砹?,上樓去了,應該在俞副局長那兒吧?!崩蠲貢嬖V我。
“有沒有人找我?”
“剛才盧局長來過電話,問你回來了沒有?!?/p>
“有事嗎?”
“局長要你回來去找他一下。”
李秘書剛走,小青躡手躡腳地進來,看我沒反應,有意咳了一聲,朗朗地叫一聲:“金處長……”令我微微一驚。我抬頭,看她正朝我吐舌頭,沒好氣地責問她:“你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彼鹱魑鼱睿籽?,撅起嘴唇,嗲聲嗲氣地說:“哼,好心不得好報,人家是來告訴你,那個遠山靜子給你打過兩次電話。”我一聽,故意顯得不以為意:“就這事?”她笑笑,調(diào)皮地說:“這可能是大事吧?!毖粤T,裝模作樣地走了。
我關了門,并小聲地把門反鎖了,隨即從抽屜里拿出望遠鏡,走到窗前,朝遠處一家書店望去——那是我的聯(lián)絡點,是我每天都在牽掛并觀望的地方。我首先搜索到書店的窗戶,發(fā)現(xiàn)窗臺上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我把望遠鏡略略壓低,看見了窗臺下的蜂窩煤爐子。那是一種很簡陋的爐子,爐子上正熬著中藥,熱氣騰騰,地上躺著一把夾煤餅用的鉗子——是躺在地上,不是掛在窗臺上!
這表明,沒有情況。
在我準備收掉望遠鏡時,一個剪著齊耳短發(fā)的三十來歲的女人,從書店里出來,闖進了鏡頭。她叫劉小穎,是我的聯(lián)絡員。她例行習慣地照看了下藥罐,又進了書店,對躺在地上的鉗子不聞不顧,更加說明平安無事。沒事就好。我收好望遠鏡,馬上打開黑皮箱,從中拿出一份文件,準備上樓去看局長。
局長姓盧,是個矮胖矮胖的家伙,并且像所有矮胖的人一樣,頂一個肥碩的大腦袋,有一副大嗓門,和一把火性子。他是把我當自己人的,一來局里關系復雜,他需要拉幫結派,有死黨;二來,人都這樣,一種人喜歡另一種人,我是他的另一種人。我是個軟性子,比較冷靜的人,至少給人感覺是這樣,他從骨子里喜歡我。當然,這也是我爭取來的。鬼知道我是個什么人,而他呢,即便將來做了鬼,可能也不知道我是個什么人。我相信我已經(jīng)把他徹底蒙住了,我對自己在他面前的表演水平和結果,是滿意的。
辦公室是個里外套間,外面是秘書接待室,里面才是局長的辦公間。我敲開門,對秘書小唐指指她背后的門,努了下嘴:“在嗎?”小唐起身說:“在。局長剛才還在問你回來了沒有?!毙√剖巧虾H?,據(jù)說只有母親,沒有父親。是個私生女!又據(jù)說,她母親年輕時是那種人,就是那種男人尋開心的人,至今還是個老鴇。我覺得,這多半是流言蜚語,目的就是要讓人相信,她跟局長有一腿。不過,她跟局長到底有沒有一腿,我也吃不準。印象中,小唐好像不是那種人,我甚至還沒有見她化妝過。不過,她走路的樣子是蠻好看的,身材高挑,柳條腰一扭一扭的,很叫人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