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
2010.10.23(六)
凌晨,大家決定一早再去醫(yī)院,能睡的人先休息一下。任爸是最堅強的一個,先去洗澡。我癱在沙發(fā)上笑著跟青姐說:“好啦,現(xiàn)在就可以先結婚啦,反正她不知道要休息多久?!蔽矣浀们嘟隳槻拷┯玻B苦笑都擠不出來。阿嬤在忙著跟中國臺灣大學(以下簡稱中國“臺大”)的楊醫(yī)生通電話,楊醫(yī)生是華研董事長介紹的醫(yī)生,阿嬤吵醒張主任,跟他問了一些她血壓、呼吸、心跳等等數(shù)據(jù)并轉達給了楊醫(yī)生,這位醫(yī)生的結論是她能動,建議盡快送回來,可以不必專機,但要有一定空間。這時任爸洗完澡出來,顯然他也睡不著,聽到中國“臺大”楊醫(yī)生的建議,我們四個人呆住了,應該送回臺灣才對嗎?我們又慌了。
我一直想,到底怎么做對現(xiàn)在的救命及將來的美觀才是最正確的?我自己不懂,僅能從醫(yī)生及朋友的話中判斷,其實是很不踏實的感覺。不管了,先準備送回臺灣的手續(xù)再說,如果要送可以馬上送,明早再跟張主任討論確認。任爸之前有搭SOS(緊急救助)專機經(jīng)驗,他記得申請SOS沒那么快,他與阿嬤開始打電話回臺灣,聯(lián)絡保險公司跟申請SOS專機,這個時候大約快凌晨2點。我也慌了,我能做什么?
我打電話吵醒小郭跟小王。我們同事之前有安排專機從大陸返臺就醫(yī)的經(jīng)驗,請小郭幫我問“長榮”跟“華航”有沒有可能我們臨時買幾個位子,拆掉座椅放下病床,小郭滿口答應馬上聯(lián)絡。我也問小王:“你們的私人飛機可否待命?如果SOS來不及的話飛機借我,而且還必須拆座椅放病床?!蔽艺Z帶哽咽地低聲拜托,小王沒等我的話講完就連說了好幾次:“沒有問題,全力幫忙!”我掛上電話,淚流滿面。
凌晨3點多,大家逼自己去睡覺。我簡單梳洗,沖澡時腦袋一片空白,一回神又哭了。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她現(xiàn)在狀況怎么樣呢?痛嗎?燒成什么樣子?試著安慰自己不要亂想,只去想:瑞金治療燒燙傷是最好的醫(yī)院……可還怎么也睡不著,印象中最后一次看表是凌晨5點半。
早上7點多做夢驚醒,我夢到她身上有一點點受傷,她拉著裙擺在我面前跳來跳去,說:“你看!沒事啦!小傷而已!”她還拍打傷口證明給我看。我心想,完了!一定很嚴重!夢里的都是相反的……再醒過來是因任爸叫我,上午8點多了,我們準備出發(fā)。
往醫(yī)院的路上,大家仍沉默不語,我收了幾通短信,知道小郭幫我聯(lián)絡好了,跟“長榮”或“華航”要幾個飛機位置應該沒問題。再見到張主任,阿嬤關心病房的隔離問題,擔心媒體可能會混進去,詢問我們可否派人守在病房門口。張主任說因為她的身份,已經(jīng)把病房做隔離了,六個人的病房,與對面三張床中間拉了一塊布幔,旁邊兩床也特地為她清空;他也強調了這邊滴水不漏,很多名人都來過瑞金,沒有發(fā)生過媒體混進來的情形。
我心里閃過一些疑問,不是因為高感染,所以連搬動都有風險嗎?既然感染風險這么高,這樣隔離好嗎?臺媒、港媒都來了,真不會有混進來嗎?阿嬤再次委婉提到中國“臺大”的楊醫(yī)生有返臺治療的建議,張主任沒有反對,但仍然重復著他的自信,我們又隨著他的自信而放心了一點,既然張主任的醫(yī)術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那么,一動不如一靜。任爸說,我們來想辦法克服在上海長期照顧的問題。
這個時候,小白短信發(fā)來一堆信息,他幫我找到中國臺灣長庚醫(yī)院(以下簡稱“長庚”)楊瑞永醫(yī)生的聯(lián)絡方式,楊醫(yī)生現(xiàn)在在開國際醫(yī)學研討會,但可以接電話,小白說他是臺灣治療燒燙傷的權威。我提了一下“長庚”的楊瑞永醫(yī)生,張主任馬上說認識,好幾個場合上碰過。我順著提出,那么也問問“長庚”楊醫(yī)生的意見,張主任欣然接受,說也可以跟老朋友講講話。阿嬤馬上撥過去,跟楊瑞永醫(yī)生寒暄了一下后,讓張主任跟楊醫(yī)生講。兩人交換意見許久,但我聽不出來有什么結論,張主任再次強調怎么處置完全尊重家屬。
臨走前,阿嬤拿出一包林董事長臨時熱心準備的紅包,才從口袋掏出來,話都還沒說一句,張主任就堅決拒收,一直笑著叫我們放心,告訴我們救人是他的工作。一行人離開辦公室后,阿嬤給我使個眼色,把紅包拿給我,我獨自偷偷地返回張主任辦公室,手拿著紅包,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雙腿就要軟了。張主任緊握我的手,還不等我開口就說:“你仔細想一想,我若真收這紅包,你不但給我不必要的壓力,而且,你應該會更擔心!”語畢,他送我出辦公室,紅包仍緊握在我手中。
出來到電梯口,人變多了,好像有保安、華研的人跟劇組的人吧。兩男一女在跟任爸講話,距離我約五米,他們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小孩,我看見任爸輕拍他們的肩膀。過了不久,他們三人向我走過來,旁邊的人小聲告訴我,最左邊的是導演,另外一男一女是電視臺的人。這一男一女小聲地跟我說很抱歉,我又不爭氣地流淚,實在不想看到他們,我沒有任爸的風度,一邊把臉向右扭去,一邊用左手輕輕把他們三人撥開。下了電梯出了門口,媒體沖過來噼里啪啦地問了一大堆,只記得記者大喊:“任爸!我們是臺灣媒體!”保安死命地擋,我們坐上車,花了一些力氣才離去。
早上還沒辦法check-in(入?。┚频?,華研先安排我們去一個酒店式公寓休息。在大廳等待時,任爸、阿嬤、青姐與我四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要說什么。任爸突然對我說:“阿中,我看你先回臺灣吧,在這里你也幫不上忙,你還要上班,不要影響到工作。如果要在上海長期照顧,我叫你任媽過來。”我一聽,又哭了:“可是我有用處,我可以幫忙找醫(yī)生啊,還可以幫忙找飛機啊?!比伟滞蝗晦D過頭去,小聲說:“好好好!”任爸好像有點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