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真正的偶遇(1)

騙局 作者:沈童


百密一疏。

韋康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只是誤差了一點點沒有計算到——慕家寶母親的墳?zāi)咕谷徊辉诹陥@之內(nèi),而是在昆明農(nóng)場附近,某個偏遠(yuǎn)不知名的野山里。

最無奈的是——慕家寶回到昆明之后,就一直待在農(nóng)場里沒有離開過。

本來,是可以再造一次假裝不經(jīng)意的邂逅。她去昆明掃墓,他去昆明開會,在城市的某個街道,兩個人擦肩而過,意外相見,他陪她一起去陵園……就像所有愛情電影里演的橋段一樣,緣分就這樣出現(xiàn)了。

4月6日的傍晚。韋康坐在街邊某個咖啡廳的一隅,仍是一無所獲,終于死心。

其實,他的手機里有那個農(nóng)場的詳細(xì)地址。他相信自己只要去尋找,一定可以很快地找到慕家寶。

只是,如何假裝“邂逅”?這樣的遇見十分唐突,完全沒有前因后果的掩飾,即使是個三歲的孩子都會起疑心,問他一聲:“你怎么會在這兒?”

探親?訪友?旅游?還是公事,洽談業(yè)務(wù)?……都無法自圓其說。韋康搖頭苦笑: 這一趟,白跑了。

桌上擱著一張剛剛由票務(wù)中心送來的返程機票。

時間: 4月7日,明天上午。

他拈起來,看了一眼,放入自己的口袋中,然后起身買單離開。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

春城夜晚的氣溫,并不是想象中一年四季的如春。大約是受到西南干旱的影響,春風(fēng)十分干澀,一點兒都沒有濕潤的感覺。已是4月,白天里的旭陽暖風(fēng),到了夜里,卻突然地變了臉,冷悚起來。

韋康隨意前行,走過南屏街,停步在金馬碧雞坊前。古跡不古,燈影下鎏金的大字如迷霧般朦朧。

韋康怔怔地立定在街邊,一時不知去處。下榻的酒店其實在另一頭,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過來。待到醒悟,已在此處。

身邊人群熙熙攘攘,有人擦肩而過,衣袂翻起,對方冰冷的手指無意地輕輕劃過他的肌膚,一陣莫名的心悸。他沒有回頭,料想只是不小心。

人影閃過,只幾步,卻又幡然倏止,轉(zhuǎn)身,帶著一種驚遇的喜悅:“是你?……韋康!”

韋康疑惑,回頭,同樣帶著一種驚遇的喜悅,來自心底,迸發(fā)出口:“是你!……慕家寶!”

真的是她!帶著讓人怦然心動的笑靨。

兩個人的心不約而同地在同一個節(jié)奏上跳動了一下。

如果第一次邂逅只是巧合,那么第二次相遇一定就是緣分。

這就是緣分嗎?

韋康的心里有些恍惚,有一剎那,竟然相信了這句話?;蛟S,因為是在昆明——春城、浪漫之都……這樣的偶遇,比任何設(shè)計安排過的情節(jié)都要來得更加真實、更加令人心動。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異口同聲。

“你怎么會在昆明?”又一次異口同聲。

是巧合,還是默契?兩個人都笑了。

韋康搶先回答:“女士優(yōu)先,我先回答你的問題。我來昆明開會,已有三天,明天上午就要返回上海?!?/p>

說完,他便后悔——為什么要說明天上午就要返回上海?特意來到昆明,不就是為了制造偶遇,制造愛情的嗎?

他暗中吁了一口氣。怕什么?要鎮(zhèn)定,是她喚他,而不是他設(shè)下的局。一向都精于謀算,可是今天為何會犯如此低劣的錯誤?

“哦?!蹦郊覍気p輕應(yīng)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足尖,眼眸之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失落。但是,她很快又恢復(fù)平常,抬起臉,調(diào)皮笑道:“我在這……是因為我的家鄉(xiāng)就在昆明,我出生在這兒?!?/p>

“哦?”韋康亦已經(jīng)恢復(fù)平常,冷靜起來,回到“局”里,他假裝不知,“可是……上海?”

慕家寶飛揚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回答他:“我父親……在上海,是上海人。”

“哦?!表f康故意再殘酷地追問,“那伯母呢?”

慕家寶的臉上自然地流露出一絲傷感——今天都4月6日了,他肯定不會來了,一直在農(nóng)場老家等著他,那么多天,他終究還是沒有來。原來,他真的從來就沒有愛過媽媽。

思緒如潮,她仿佛有些無法抑制的難過,低頭輕聲說道:“我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昨天是清明節(jié)……我回家來看看她。”

“啊,對不起。我……”韋康道歉,一下子又訥訥無言。

并不是故意的。挑起女人脆弱的神經(jīng),再去安撫她,這本來是他的攻略。但是現(xiàn)在,看見慕家寶如此難過,韋康的心忍不住跟著有些痛。

為什么會這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反應(yīng)。他一下子慌張起來,連那聲“對不起”都說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呵,沒有關(guān)系。”看到韋康不安的神色,慕家寶反而淡定起來,笑著給他解圍,“你明天就要走么,一定還沒有好好逛逛這個昆明城吧?”

“是啊,哪有工夫!”

“那,”她想了想,提議道,“要不,我?guī)愎涔洌俊?/p>

“求之不得。”韋康笑了起來。

“這是金馬碧雞坊?!蹦郊覍毦徒钢矍暗娘L(fēng)景,不無惋惜地說道,“可惜時間不對,不然,這‘金馬朝輝’、‘碧雞秋色’可是昆明的兩大勝景?!?/p>

金馬朝輝、碧雞秋色……韋康的心思一動,不管是無意或是有意,冥冥之中把他挽留下來,真是為了一場撲朔迷離的相遇?

他故意問她:“難道這金馬碧雞坊還有什么動人的傳說?”

“有?!蹦郊覍汓c點頭,“傳說中,在很久之前,有一天,落日西斜,金色的余暉落在碧雞坊上,將它的倒影投印在東街;同時,月亮東升,銀色的光芒籠罩著金馬坊,將它的倒影投印在西街。隨著日月遷行,兩坊的影子竟像是一對戀人一般,漸移漸近,最后互相依偎交接,成就了名噪一時的‘金碧交輝’。”

“是日與月的相戀?”韋康抬起頭,仰望著兩坊,一東一西,何曾有過相戀的痕跡?他只是故意用言語撩撥她,“日落月升,即使相戀,永遠(yuǎn)無法相見。于是,便借了兩坊,作一次永恒傳世的相遇?!?/p>

慕家寶亦笑:“或許是兩坊的相戀,一東一西,只能相見,永遠(yuǎn)不能相依。于是,便借了日月,作一次金碧交輝的依偎?!?/p>

“這樣的相遇真美?!彼O(shè)下圈套。

“是?。 彼凉u漸落入圈套。

“天下之大,一次擦肩過后,以為永不能再見,偏偏又相遇。”

他的神色正經(jīng),語氣認(rèn)真,不似玩笑。

慕家寶豈有不懂他的意思,臉上頓時染上一層胭脂般的緋色。

只是不知為何?設(shè)下圈套的人竟然也紅了臉——金馬碧雞坊前,究竟是他撩撥了她,還是她撩撥了他?抑或只是撩撥了自己?

夜色不動,心動。

慕家寶不愿沉溺,急欲突圍:“只可惜,這兩坊早就毀于戰(zhàn)事,重新修建后被挪移了位置,便再沒有什么金碧交輝了。不管是日月,或是兩坊,一次相戀,從此永訣?!?/p>

言不由心控,挑起痛處——一次相戀,從此永訣。這不就是媽媽的悲慘嗎?

再無歡愉。

她垂下頭來,默默舉步,往前。

韋康已然從那八個字里聽出端倪,默默跟隨,齊肩。

兩個人并肩走著,有一陣子十分沉默。

韋康很明顯地感覺到慕家寶有些心不在焉。他也能隱隱約約地猜測到其中的原因——李萬生跟工貿(mào)部的官員出國去了,而慕家寶一定十分希望他此刻就在云南,就在昆明,就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掃墓,祭拜她的媽媽。

“我不喜歡上海?!弊吡艘欢危郊覍毞路鹗菈魢乙话愕卣f了一句。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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