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
慕家寶右手緊緊地攥著一疊報紙,氣沖沖地闖進(jìn)南方實業(yè)的總裁辦公室。
“不好意思,慕小姐,您還沒有跟李總預(yù)約?李總現(xiàn)在正有重要的事務(wù)……”秘書小陳一見其來勢洶洶,趕緊站起來阻攔。
可是,他已知道慕家寶跟老板的關(guān)系,自然不敢十分地阻攔,只有裝腔作勢地?fù)踉谒纳砬?,跟著她的前進(jìn)步步后退。
“預(yù)約?!那好,我現(xiàn)在就預(yù)約!”
想見自己的父親都要預(yù)約?慕家寶更為生氣,一個勁地往辦公室闖去。
“慕小姐……”小陳的語氣已經(jīng)幾近哀求。
“咚”的一聲,門被慕家寶推開。
“小寶?……”李萬生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他揮了揮手示意小陳出去。
“這是什么?”慕家寶一直沖到李萬生的跟前,把一疊報紙重重地甩在他的辦公桌上。
李萬生拾起報紙,只瞥了一眼,又放下。報紙二版,赫然醒目地影印著一張他和慕家寶的近照,而照片下面,有一整版的文字故事——《春城遺愛》。
“你一起先就知道了?”慕家寶雙目似電,緊緊地盯著李萬生。
“嗯。”
“為什么要這樣做?”
李萬生不答,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去答。他早已料到她會興師問罪,但是,一直都想不出解釋的理由,連個托辭都沒有。
一旁的常文萊趕緊訕笑著給他解圍:“慕小姐,您誤會李總了。其實,李總這樣做,完全是為您考慮、給您正名,把您是他親身女兒的事情公之于世。這樣,可以免除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暗地里造謠生事,抹黑您和李總的顏面。”
“為我考慮?為我正名?哼,別說得那么冠冕堂皇,這不是可以掩飾的理由!”慕家寶冷笑一聲,斷然否定常文萊的解釋。
她逼視著李萬生,詰問道:“當(dāng)年,你拋下媽媽,還有未出生的我,連句交待的話都沒有,一個人回到上海,跟另外一個女人結(jié)婚,這是為我考慮嗎?……你一去不回頭,25年來杳無音信,你有盡過一天做丈夫、做父親的責(zé)任嗎?……媽媽死了,你有去過她的墳上拜祭、懺悔嗎?”
李萬生無言以對,他知道自己實在是虧欠她們母女太多。
慕家寶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有愛過她嗎?”
“唉,小寶……”李萬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想要對她和她的母親說聲“對不起”;他也想要告訴她,他會竭盡全力來彌補自己對她這半生的虧欠;他更想要告訴慕家寶,他愛她的母親,真的深深愛過……
可是,所有的話到嘴邊,一下子又全部咽住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樣把這么多年來零落的感情全部串聯(lián)起來,向她表達(dá)。
慕家寶冷冷地看著他,半晌之后,恨恨地說道:“春城遺愛?這個故事,真讓人感覺惡心?!?/p>
說完這話,她轉(zhuǎn)身就走。
李萬生伸了伸手,想要把她喚回來,可是最后,只能無力地垂了下來。
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好久,常文萊輕咳一聲,打破沉靜:“李總……”
李萬生沒有回應(yīng),仍是定定地看著報紙——“他是不舍得離去的??墒?,當(dāng)時的南機(jī)一廠正處于改革的重要時期,廠需要他,廠里幾百號人需要他,他掙扎著:是選擇對不起一個人,還是對不起一廠的人?結(jié)果,不容選擇,廠長把他綁了就走……”
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誰曾綁過他?綁著他的是回去上海的門路,是未來的前程。
“李總,”常文萊又輕喚一聲,小聲寬慰他,“往事畢竟已成往事,您也不要太過在意。再怎么樣,慕小姐還是您的親生骨肉。父女之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相信,誤會很快就會解釋清楚,她慢慢就能理解您了。她們年輕人是不懂的——人這一生,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不容選擇的。”
“身不由己!不容選擇!”李萬生聞言,仿佛找到了一絲安慰自己的理由——當(dāng)年的不得已實在是太多了,并不只是耐不住云南的苦,并不只是功名利祿的誘惑……
這樣一想,心里倒是舒服許多。
“不說別的,當(dāng)年,您的父母都在上海,如不回來,誰來照顧?李總,孝義不能兩全,您是盡孝??!”
常文萊的話句句貼近李萬生的心坎。
李萬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心窩子的話都掏給了他:“可是現(xiàn)在,小寶有心結(jié),她跟我之間有著很深的隔閡,怎樣才能讓她解開心結(jié),冰釋前嫌呢?”
“李總,25年的距離的確不短,而您跟她相處的時間還短,見面的次數(shù)也少,兩個人之間有隔閡,那是在所難免的。更何況,慕小姐的心里還摻和著一段您與她母親的舊愛新恨。所以,她有心結(jié)難解,那也是在所難免的?!?/p>
“嗯?!崩钊f生愁眉更深,他懂都懂,只是一籌莫展。
“但是,您要相信——血濃于水,再深的隔閡也阻不斷至親的血緣。所以,您現(xiàn)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包容以及等待。時間改變態(tài)度,您需要一點時間,而慕小姐也需要一點時間?!?/p>
“時間、時間,唉……”李萬生靠著椅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聲說道,“你說的有道理,除了包容她的一切,并等待她原諒我,我的確也是無計可施?!?/p>
該說的、可以說的,已經(jīng)全部說完。此時,常文萊閉緊嘴巴,微微點頭,不再言語。
“文萊,”稍頃,李萬生振作起精神,吩咐說道,“小寶初來上海,一時之間恐怕還不能完全適應(yīng)。這一陣子,她的衣食住行,你一定要安排妥當(dāng)。她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滿足她?!?/p>
“嗯。”
“她若有興趣想要在公司里謀職工作,你可以安排她先從中下層的職位做起。她若是對公司不感興趣,那你也由得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嗯,放心吧,李總。”常文萊滿口答應(yīng),拍胸脯保證道,“我一定會照顧好慕小姐的,就像對我們家婷婷一樣,盡心盡力?!?/p>
婷婷是常文萊的女兒,跟慕家寶差不多年紀(jì)。
“婷婷還在加拿大念書?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博士后了吧?”
“嗯,是的,李總?!?/p>
“嗐,女孩子讀這么多書干什么?文萊,不如讓她早點回來。國內(nèi)的機(jī)會很多,就說我們公司,也很需要她這樣的高材生?!?/p>
常文萊訕訕一笑:“快了吧!這兩年就打算回國來了?!?/p>
“呵,談朋友了沒?”李萬生又問。
“沒!”常文萊趕緊搖搖頭,笑道,“小丫頭內(nèi)向得很,只知道埋頭念書,哪顧得上談朋友的事?。 ?/p>
“哦。”李萬生隨口應(yīng)了一聲,笑笑又道,“不談也好,總比給你找個老外當(dāng)女婿好吧?呵呵,什么時候回來了,帶我見見,我給她介紹一個。”
“呵呵,好的?!?/p>
兩人又再閑聊了幾句,李萬生靠在椅背上,感覺特別地疲憊,最后說道:“那沒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哦。李總,”常文萊點點頭,站起來收拾文件,隨口又提起慕家寶進(jìn)來之前正在處理的工作,“剛才我們正在做的計劃?……”
“就按照我們之前商定的方案來做?,F(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盡快取得政府的支持。那我們的華東項目就能夠事半功倍,解決土地、資本、產(chǎn)業(yè)供給等一系列棘手的問題?!?/p>
“是的,李總?!?/p>
“這樣,你讓秘書安排一下,本月底至下月初,這一段時間內(nèi),約楊部長及工貿(mào)部的幾位官員出國考察,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順便探聽一下上面的口風(fēng)。”
“下月初?”常文萊遲疑了一下,提醒他,“我記得,你原定計劃,為了跟慕小姐加強感情聯(lián)系,下月初要飛去昆明……”
李萬生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沉默半晌之后,方才低聲說道:“取消吧,公司的事……要緊?!?/p>
“嗯,我知道了?!背N娜R點點頭,“李總,那我先出去了?!?/p>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