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滸傳》的說法,武松殺了潘金蓮以后,奔向獅子橋酒樓,連著西門慶也殺掉了。可是,照《金瓶梅》的說法,武松不獨不曾殺了西門慶,連潘金蓮也不曾殺;后來潘金蓮還嫁給西門慶,大鬧葡萄架去的。當初,我們也天真,以為打得老虎的武松,殺潘金蓮和西門慶是不生問題的。后來照事實發(fā)展看來,還是《金瓶梅》說法不錯,打虎英雄,打不倒西門慶的。
記得杜工部(杜甫)有一首贊揚唐明皇的詩,說:“不聞殷周興,中自誅褒妲?!蹦軌蛳聸Q心殺楊國忠和楊貴妃的,也還算得唐明皇的英明。時至今日,敢于觸犯楊國忠楊貴妃和虢國夫人的,前有馬寅初之被囚,后有傅斯年之被逐,誰敢拉虎須呢?
說來,經(jīng)國這套手法,行之于金元券,就那么慘敗。后來,共產(chǎn)黨行之于人民券,就完全成功了。此中,畢竟還是人謀不善的原故。金元券發(fā)行的第一個月,那些拿著金銀飾物和美鈔、英鎊向中央銀行換金元券的老百姓,排了那么長的行列,感動得他眼淚都流下來。后來,金元券失敗了,他卸除這份職務了。他再三地說:“我怎么對得起老百姓?怎么對得起老百姓!”倒是由衷之言。
中國的老百姓,真太好了,希望社會秩序穩(wěn)定,希望政府能夠拿出辦法。他們相信他會有辦法,他們就把自己的血汗所積,都獻出來了。許多善良的老百姓,就在這一個陷阱倒下去。連吳鐵城都拿著太太的一點私蓄,殉在這場洪水中了。
關于經(jīng)國打虎的傳說,里巷之間,說來活龍活現(xiàn),若有其事。徐繼莊的追捕,戚再玉的槍決,演來有聲有色;其實徐繼莊、戚再玉,只是老虎頭上的虱子。也可以說,老虎頭上抓虱子,已經(jīng)夠膽大了,他所面對著的社會,是他所熟知的社會,可是他并不了解的社會。這一場戰(zhàn)斗,頗似魯迅所描寫的一個場面:
他走進無物之陣,所遇見的都是對他一式點頭。他知道這點頭,就是敵人的武器,是殺人不見血的武器,許多戰(zhàn)士都在此滅亡,正如炮彈一般使猛士無所用其力。那些頭上,有各種旗幟,繡出各種好名稱:慈善家、學者、文士、長者……但他投槍。他們都同聲立了誓來講說,他們的心都在胸膛的中央,和別的偏心的人類兩樣。但他舉起了投槍。他微笑,偏側(cè)一擲,卻正中了他們的心窩。一切都頹然倒地;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無物之物已經(jīng)脫走,得了勝利。因他這時成了戕害慈善家等類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