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木難支大廈(2)

蔣經(jīng)國論 作者:曹聚仁


這一狂潮,串上東北局勢的大變化,法幣不自殞滅,連帶關(guān)金券、東北券、臺幣,都染上了黑死病。法幣幾乎不能在農(nóng)村立腳,農(nóng)村早已回復到銀元本位、糧食本位、物物交換的經(jīng)濟狀態(tài)去;城市中的交易,也轉(zhuǎn)為金條本位、糧食本位、銀元本位,把法幣當作輔幣看待了。誰都巴望有法幣頭寸,誰都不敢留下那些法幣現(xiàn)鈔。

所謂法幣者,就是軍政費用的籌碼,一邊從印刷廠出來,一邊就用飛機火車運出去,一邊又用飛機、火車、輪船運回幾個大都市來,作為搶購物資的籌碼。滿街袁世凱、孫中山的幽靈① 出現(xiàn),蔣先生的政治生命,便不斷如縷了。等到蔣先生知道法幣的洪水,將要沖倒他自己的政權(quán),已經(jīng)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了!

1948年夏天,蔣先生忽然到莫干山去避暑了,跟著上山的,就有行政院長翁文灝、經(jīng)濟部長王云五。這暑避得不平凡,這兩位先生又匆匆下山了。這一來,金元券登場了。金元券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呢?本來是準備著改革幣制的一種新法幣,外間也早有“孫幣”的傳說;后來,軍事情勢不利,又有六省通幣的說法。(只通行廣東、湖南、福建、江西、浙江、江蘇這六省的通幣。)最后,決定了金元券,還是虛金本位那套理論。我們,每一個中國人,幾乎在金元券上,都有過慘痛的記錄的,至今日猶有余痛的很多。

說來,還是我們這一群老百姓是老實的,明知國民黨那一群人,沒有一個是干凈的,真所謂“好話說盡、壞事做盡”,從皇親國戚到天子門生,誰都伸不出一只干凈的手來。那時,蔣先生就放出他的王牌來了,叫經(jīng)國到上海來擔任東南區(qū)的經(jīng)濟特派員。他是帶著新贛南的政治資本到上海來的。他從不貪污,敢作敢為,不畏權(quán)貴。他的神話,引起了老百姓的種種幻想。

經(jīng)國一到上海,他知道今日之事,又得運用留俄同學那些老干部了。于是高理文、俞寄虞、彭健華、徐季元重新在這一重大任務之下集合起來。他除了調(diào)集戡建大隊到上海來,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從漁業(yè)管理處調(diào)用過來,也是新贛南的舊人為多。

經(jīng)濟特派員,究竟怎么一種政治地位呢?既非市長,權(quán)力比市長還要大;既非警備司令,他可以指揮警備司令;事實上,市長已經(jīng)奉命把警察局的調(diào)遣全權(quán)交在他的手中了。說起來,倒像是明清時代的欽差大臣,有著上方寶劍,可以先斬后奏的。這位欽差大臣,就在中央銀行樓上辦公,他自己就住在霞飛路① 西頭的一所私寓里。

這一回幣制改革,乃是蔣先生政治生命的生死關(guān)頭。經(jīng)國也以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決心到上海來的。記得那年中樞決定讓他去擔當新疆危局之日,他說過這樣的話:“只要對國家有利,我個人甘冒一切危險,什么都可以犧牲的。”不知他那回到上海來做改革幣制的特派員,是不是也下了這樣的決心?或是掉之以輕心的!

然而,一切應上了一句古文上的話:“狂瀾既倒,只手難挽,大廈將傾,一木難支?!彼皇谴蜈A了第一回合,到了第二回合,便槍法大亂,落荒而走了。記得有一天,舊歷的八月十七日晚上,看潮專車正隆隆過去,他的寓中,寂無聲音,他摸著下巴微笑,面對著一位經(jīng)濟專家,這專家即是今日在大陸赫赫有名的冀朝鼎,研究第二步推進計劃。

看來,金元券政策,已經(jīng)渡過最大的難關(guān),可以有穩(wěn)足的希望了。哪知,那天夜半,就已注定了失敗的命運了。冀先生剛走出了大門,進來的是警察局的副局長Y君,他對他作了報告,他還是摸著他那紫棠色的下巴。

有一天晚上,經(jīng)國找了上海新聞界的首腦人物在他的私寓中吃晚飯。飯后,王蕓生和胡健中都說了話,他也說了話,話說得很懇切。這是他在上海大刀闊斧干了以后,第二個月的事。散場時,已經(jīng)午夜了。某君在車上問我:

“你們希望金元券的幣制改革能成功的吧!”

我說:“不成功,那就完了!不過,理論上是應該成功的,事實上,看來是要失敗的!”

他問我:“經(jīng)國的看法如何?”

我說:“忽然要找新聞界吃飯,那就是快要失敗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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