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過半晌支言未提的偶戲文樂也正是在ZEN的關(guān)節(jié)癡癮時期悄然走進她的世界。其實ZEN第一次觀看木偶戲的表演是在9歲時隨同父親小倉昌男去往東京,正巧趕上了東京國立劇院的木偶戲劇展演活動,倉男先生當時供職的藥品集團亦是活動的主辦方之一,所以甚少有此雅興的父女二人也拿著贈票端坐在了劇院首排的貴賓席上。9歲的ZEN梳著齊眉劉海的童花頭,穿上應(yīng)景的玄色碎花小振袖和服,儼然是一個精巧秀美的日本娃娃。這當然不是父親大人的功勞,而是被ZEN誤以為母親的阿照用了幾個時辰里外打點出的杰作。不過阿照并沒有攜著ZEN的小手坐在她身邊一同觀賞木偶戲的演出,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下人的身份。
當晚獻演的是來自佐渡島的佐和田町交榮座劇團,他們的技法與一般的文樂劇團有所不同。傳統(tǒng)的木偶戲表演是由三人同時操縱一個木偶,主要操作者將自己的左手從傀儡服后面的一個洞里伸進去抓住木偶頭部的夾子,用右手移動木偶的右臂。而木偶左臂則由第一助手控制,腿由第二助手控制,第二助手還負責用跺腳來產(chǎn)生音響效果或者配合三味線的節(jié)拍。女性木偶的臉部一般是不能移動的,另外因為和服已經(jīng)覆蓋了下半身,一般也就不用添加腿,所以在操縱女性木偶時,第二助手還要用手指動作在女性木偶的和服下面,模仿出腿邁動的樣子。交榮座劇團與之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全部由單獨一人來操縱一個木偶,通常每個木偶重達20公斤左右,是可想交榮座劇團的傀儡子們具備多么驚人的氣力和耐性。
當然以上這些資料及由資料引發(fā)的感慨并不屬于9歲時的日本娃娃ZEN,對木偶戲本身的熟通、了解乃至熱愛癡迷也全都產(chǎn)生于大概5年之后的少女時期。甚至當時表演的劇目和劇情,ZEN都了無印象,想來倒也無非是武士、妓女、尋死尋活的那一套。對當晚所發(fā)生的事,ZEN除了依稀留有時間、地點、事件的模糊印跡外,有個細節(jié)卻還清晰可念,在演出開始前,ZEN曾被父親的朋友雜耍般高高舉起,那人笑容可掬地對ZEN說:“靜子啊,你漂亮得可像臺上那些木偶呢。”
日本的木偶有真人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二大小,倒也的確符合ZEN 9歲時的身量。另外它是由若干個部件構(gòu)成:頭部、肩膀、軀干、手臂、腿以及服裝等。頭上有個帶有控制線的夾子,用來控制眼睛、嘴巴和眉毛的移動。這個夾子塞進肩膀中央的一個洞內(nèi)。手臂和腿用繩子吊在肩膀上,服裝穿在肩膀和軀干,在軀干的部位有一個竹子做成的箍形成臀部形狀。女性木偶在前文曾經(jīng)提到,她們在和服下面是沒有腿的。
“It is really cool, huh”在提到“Doll”這個單詞時,ZEN雀躍不已。從某種程度上講,愛德華·富隆San的這堂英文課不期然中促成了ZEN與木偶(戲)之間復(fù)雜而熾烈的愛恨情緣。ZEN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鉗起愛德華·富隆San的右手,將兩支手臂浪蕩起來,接連三個波狀起伏。指、腕、肘部以及兩人肩胛骨旋即發(fā)出“啪、啪”的關(guān)節(jié)鳴響,當然除了自己的關(guān)節(jié)響外,聽到其他人的聲響時ZEN也同樣沉醉快活。
在隨后的日子里,ZEN終于成為熱烈的木偶戲迷。除了陪父親大人喝酒、翻書、運動、掰關(guān)節(jié)外,ZEN用大量的時間浸泡在劇院里。長崎并非傳統(tǒng)文化繁勝之地,ZEN便經(jīng)常去往東京、大阪甚至本州地區(qū)的佐渡島,只為了滿足她旺盛的戲癮。其實對于木偶戲表演,ZEN對彈唱那一部分并無興趣,至于舞臺布景、服飾造型和劇情安排等等環(huán)節(jié)她也絲毫不去關(guān)心。能讓ZEN沉溺其中的,只是那些木偶本身的樣子,它們在傀儡線操控下的一舉一動,假模假樣的一顰一笑都時時刻刻牽動著ZEN那顆細膩而善于玩物喪志的心。
做個“好玩家”也算一種賭,那肯定是奢靡的事情。ZEN將睡房的地板一塊塊掀起換成驚人的一整面,又找來父親大人的畫師朋友青木San在新地板上描摹出一張浮世繪來。自己整日穿著和服,每天精心描眉伺粉弄出一張瓷白而又風情萬種的臉,永遠微微笑不換其他表情。家中的仆人也一律穿黑衣戴黑色面紗幽靈一般俟機出沒,除了家務(wù)事之外,他們還必須承擔旁觀主人、引導(dǎo)主人動作和及時更換道具這三種職責。
ZEN在待人接物上的表現(xiàn)在這一時期曾備受爭議。一方面,她像偶人一般不說不笑對你不理不睬,只僵硬煞人地扭動四肢讓你聽聽關(guān)節(jié)鳴響,她時刻微笑莫不是笑里藏刀;而另一方面,你又被ZEN奉為圣主,扮演起傀儡子的角色,可以隨意吩咐指喚她,她必言聽計從,毫無怨言。所以有人占了便宜,有人受到冷落,這只能夠去看各人的造化了。
其實歌舞伎亦當分外投合ZEN的味口,舞臺上面的那一幕幕醉生夢死,歌舞伎藝人們那明顯嫁接自木偶戲中偶人效果的煞有介事、夸張起伏,都像極了ZEN在日常中所癡迷的一套??伤龑τ诟栉杓康膽B(tài)度甚至是萬分蔑視和極度憎惡的,原因很簡單,ZEN覺得那些歌舞伎藝人的表演太過浮華造作,遠不如自己這般表里如一、神形兼?zhèn)?。ZEN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