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李奇到了布里克街就停下腳步，把手插進口袋，步子放慢。他在第六大道拐彎，就像個平常要回家的人。或許剛結(jié)束一天的忙碌，打算去酒吧喝一杯，或許腦中正想著一會兒要買哪些日常用品。李奇習(xí)慣于混入人群，這一向是他最擅長的方式，即使他比旁邊的人都高出一個頭。高個子對監(jiān)視來講有好的方面也有壞的方面，理論上，這會讓他很顯眼，可是也讓他可以比旁人看得更遠。運用簡單的三角定理，他保持在人行道中間，視線筆直往前，把積架車?yán)卫捂i定在眼角余光中。

有個人距離駕駛座車門六英尺遠。

他就是李奇第一天晚上看到的那家伙，百分百確定。同樣的身高，同樣的姿勢，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衣服。白人，有點曬傷，很瘦，輪廓鮮明，胡子刮得很干凈，嘴巴緊閉，沒有笑容，大約四十歲，冷靜、專注、心無旁騖，手腳利落，穿過車流，只差兩步就到車旁。那家伙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發(fā)動引擎，扣上安全帶，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的車流，然后快速駛進公路朝北開。李奇繼續(xù)往南走，扭頭看著他離開，車子一駛而過，消失在視線之外。

六秒鐘，從頭到尾只有六秒鐘。

看到了什么？

只看到是個白人，身材中等，體重中等，衣著跟所有都市里下班后的白人都一樣。牛仔褲、襯衫、球鞋、棒球帽。大約四十歲，不論從哪方面看起來都毫不起眼。要描述那家伙的特征，幾乎沒有。

李奇往南看著車流，沒有一輛出租車是空的，于是他轉(zhuǎn)身跑回布里克街，去看帕克是不是會停下來等他。但是帕克沒有，所以李奇只好步行，這次他不想搭地鐵，他只想把挫敗感用走路發(fā)泄掉。他往北沿著第六大道走，心情很差，走得很急，路上行人都自動讓開，好像他是個可怕的人。

過了二十分鐘，走了二十個街區(qū)后，李奇看到對面有家史泰博文具用品店，紅白色招牌，櫥窗里擺滿了辦公室特價用品。他避過車輛，到對面去看看，很大的店面。他不知道卡特·格倫帶凱特·萊恩去的是哪家分店，可是他想每一家連鎖店賣的東西應(yīng)該都一樣。李奇走進去，經(jīng)過一英寸粗的鐵條圍欄，里面放了購物車，左手邊是收銀臺，右手邊是影印部，里面都是工業(yè)復(fù)印機。李奇眼前是二十條窄窄的通道，所有架子都幾乎頂?shù)教旎ò?，上面裝滿了各種物品。從左手邊前面角落開始，李奇一路繞到右手邊最后一條通道。這中間他看到的最大物件是桌子，最小的東西應(yīng)該是圖釘和夾子。此外，還有紙張、電腦、打印機、硒鼓、筆、信封、檔案柜、塑料箱、封箱帶。也有他從來沒見過的東西：房屋設(shè)計與稅務(wù)軟件，卷標(biāo)打印機，還有手機。

他回到前面，完全想不出凱特·萊恩到底要找什么東西。

李奇站著，有點頭暈，看著一臺復(fù)印機在工作。這臺復(fù)印機跟自助洗衣店的干洗機一樣大。因為吐出紙張的速度太快，所以整個機器都在前后搖晃。上面有塊牌子寫著，影印費用介于一張四分錢到兩塊錢不等，取決于彩色或黑白打印，以及紙張類型。在影印部對面，展示著噴墨打印機的墨盒，看起來很貴，李奇不知道這些東西是給什么型號的打印機用的，也不知道貴在哪里。他穿過結(jié)賬柜臺的一排人群，朝著街上出去。

又經(jīng)過了二十分鐘與二十個街區(qū)后，他來到布蘭特公園，吃著路邊攤買來的熱狗。又經(jīng)過二十分鐘與二十個街區(qū)后，他到了中央公園，喝著從小攤販那里買來的純凈水。再往北十二個街區(qū)，他還在中央公園，剛好正對著達科塔大樓。站在樹下，突然停下，面對面看著安·萊恩。愛德華·萊恩的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