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終于都到了讀幼兒園的年紀(jì)，把兩個孩子打扮得一副模樣送過去，松下口氣，三年了，家里終于第一次有了安寧。

但心里到底還是牽掛，不到時間，就早早地去接他們。結(jié)果，老師也正扎好了架勢等著找我。那個年輕女孩滿臉委屈地看著我，說，家奇也太淘了，比一個班的孩子還淘。然后我就聽到了他在那一天的惡作?。合仁前芽辛艘豢诘奶O果當(dāng)黑板擦擦墻壁，然后排隊時踩別的小孩的鞋子，把人家絆倒；午休的時候去蒙小朋友的眼睛……

老師說，怎么他和哥哥這么不像呢？哥哥非常乖。

回家的路上，板著臉訓(xùn)斥家奇?？伤稽c(diǎn)不在乎，仰著頭跟我爭辯，理由非常充分，說，蘋果是酸的，不好吃。說，小朋友的鞋子先踩到他了。說，捂眼睛是看到小朋友睜著眼睛睡覺啦……

我知道跟他講不出什么道理，伸手把他毛茸茸的小腦袋按下去，我說李家奇，因為你我30歲就會有白頭發(fā)的。

更生氣的日子在后頭。家奇頻頻在幼兒園闖禍，同小朋友打架是平常事，而且每次他都有充分理由。因為小朋友嘲笑他調(diào)皮，他跟人打架，因為搶畫筆他跟人打架……還總是他先動手。

除此，家奇還老是生出危險的狀況，有次老師告狀時，眼淚都下來了，原來家奇去洗手間，竟然號召小朋友用手指捅電源，說接上電就可以變成機(jī)器人了……老師說，真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們這些孩子家長交代？

我毫不懷疑如果我愿意把家奇帶回來，老師會非常感謝我。這實在不是她不夠盡責(zé)，這樣一個孩子，他有本事讓所有人頭疼。

那天下午，我終于第一次打了他。在他跟我頂嘴的時候，我照著他的屁股給了一巴掌。家奇頓時愣住，大眼睛看著我，沒有哭。問，干嗎打我？

我需要跟他解釋理由嗎？我講了那么多道理他都不聽，所以，我不搭理他。伸手拉著家正朝前走去。家正乖乖跟著我，手里，拿著獎勵的一個蘋果。他的小紅花和家奇的紅叉叉一樣多。

家奇跟在我后面，手還摸著屁股，卻始終沒哭，打這么重都不哭，我真不知道還能怎么對付他。有時候我竟想，其實我有家正就夠了。雖然這個猛然冒出的想法讓我慚愧，可有這樣一個孩子，對我，實在不是多余的幸福。

04

周末，家里一大早就開始凌亂。快四歲的家奇?zhèn)€子高了力氣大了，也越來越具有破壞性。他對所有家電都格外地有興趣，曾有一次，我看到他拿著螺絲刀子正尋找電視機(jī)的螺絲，準(zhǔn)備下手……此后家里的許多東西都被放到了壁柜的上面去了。

那天家里來了客人，我一邊忙著招呼，一邊還要留神著光著腳到處亂跑的家奇，我有恨不能將他冷凍起來的愿望。因為曾有一次，他將果汁倒在了客人的鞋子里。

家正是不用操心的，他已換了新衣服待在客廳，正給客人背誦唐詩。實在是可愛極了的小家伙，他是我的驕傲。總是想，好在，還有個家正。

洗水果的時候，看到家奇正蹲在冰箱前觀察冰箱的門。我一邊干活一邊沒好氣地警告他，記住，不許亂碰東西，否則今天我就讓你爸把你從樓上丟下去，聽到?jīng)]？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我，說，媽，我變成蝙蝠俠飛下去。

家奇一直有本事堵我的嘴，我氣結(jié)，不搭理他，繼續(xù)干活，但還必須不時地觀察他。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的工夫，蹲在地上的小人兒還是不見了。

我心一亂，跑出廚房去。

客人說，家奇好像去洗手間了。

我朝洗手間跑，還沒跑到，就聽到洗衣機(jī)轟隆隆的聲音。心里更是一驚，快步跑去，正看到驚險的一幕：家奇站在凳子上，努力地把身子探向洗衣機(jī)的滾筒，小身體已經(jīng)快傾斜進(jìn)去了。

我一把就將他揪下來擲到了地上。我還不解氣，彎下身想繼續(xù)教訓(xùn)他，卻忽然被一口氣嗆到，只好彎下身咳嗽起來。眼前的小家奇在這個時候做出了一個讓我憤怒到極點(diǎn)的舉動，他忽然一骨碌爬起來，抬起他的手照著我的背就是兩拳，兩拳打得我?guī)缀醪須狻?/p>

再顧不得有客人在，照著他的小腦袋就是兩巴掌，讓你打我，造反啊你。我大聲訓(xùn)斥他。

家奇轉(zhuǎn)頭，怔怔地看著我氣勢洶洶的臉，說，媽媽咳嗽，捶一捶就好了。媽媽，捶捶。說著，又伸出他的小手。

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氣，他竟然還是沒有哭，哭的卻是我。在呆呆地愣了片刻后，看著他握成拳的小手，當(dāng)著客人的面，我就那么抱著我淘氣的兒子李家奇哭得稀里嘩啦……

05

那天晚上，第一次，我和我年僅四歲的兒子認(rèn)真對話。第一次，我知道了他內(nèi)心對某種事物的熱愛，比如他想變成機(jī)器人幫我打掃衛(wèi)生，他想有很多力氣保護(hù)自己和哥哥，他想卸開電視機(jī)看看那些人都藏在哪里，他想把自己也藏進(jìn)去，在電視上唱歌給我聽……這是一個四歲孩子的心靈，卻因為我的偏心和偏見，一直被刻意地忽視。

因為他天生的淘氣，因為他性格里存在的那點(diǎn)小缺陷，因為，家正的比較……我便認(rèn)定他是個不聽話的壞孩子，我不去引導(dǎo)，不去了解，只是指責(zé)和制止，甚至用那么粗暴的方式委屈他，可他還是一門心思地對我好，用他的方式。雖然我有兩個孩子，可是他們都只有我這一個媽。而我，他的母親，僅僅因為有另外一個優(yōu)秀的孩子，就不能允許他，一個四歲的小孩，犯些天真的錯誤。想想多么可怕，如果連我——他的母親——的心都是偏的，都不能公正地對待他，那么在這個世界上，誰又會給這個過于頑劣但同樣善良有愛心的孩子一份公正呢？幸好，一切還都來得及。

那之后，我開始徹底地改變自己，改變自己對家奇的態(tài)度和與他相處的方式，我不再改變他，而是用心走進(jìn)他的世界，了解他，愛護(hù)他，也用正常正確的方式引導(dǎo)他。我開始明白我有兩個孩子，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孩子，他們都是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