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斯離開了,他的人和他的游艇都不在這城市內(nèi)。
魏齡起初憂心,繼而懊悔,然后吃不下,又重回失眠的局面。孤獨地躺在床上,她凄涼地哭起來。原來,她是如此舍不得他。
魏齡沒有真真正正地失戀過,她也不肯定自己是否正在經(jīng)歷失戀。接下來,她失卻了創(chuàng)作的欲望,她橫臥在畫板前,什么也不想畫。
她緬懷與帕拉斯在游艇上共度的時光。忽然,她不那么喜歡她的畫室了,她但愿能立刻走到他的游艇上,乖乖地、好好地被他抱擁。
畫廊以魏齡的指紋美女系列做出展覽,結(jié)果好評如潮,畫作全部售罄,一下子,所有正面的評論回來了,魏齡重新坐回藝壇天后的寶座。
然而,不知怎的,這次成功帶來的興奮非常淡然。聽罷畫廊職員報告好消息后,魏齡放下電話,接著深深嘆了口氣。望向窗外的大海,她發(fā)現(xiàn),她盼望的是帕拉斯回航歸來。
那個晚上,魏齡分別服用了三種不同藥效的安眠劑,心跳減慢了,意識模糊了,可是,仍然睡不著。眼淚無聲地由眼角淌落枕畔,有誰可以告訴魏齡,帕拉斯可會是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解藥?是不是一定要有帕拉斯在身畔,生命才會完好?
魏齡明白,帕拉斯的愛情是有目的的,他最想要回他的人生??v然如此,都是一個雙贏的局面,如果帕拉斯不食言,魏齡便能享受由帕拉斯奉上的愛情。
從此,有人呵護關(guān)愛,有人傾訴心事,有人分享悲喜,也大概,從此身心健康,不再失眠。
魏齡曾經(jīng)堅持,創(chuàng)作是她唯一珍惜的事,然而,事實可會如同她所堅持的一樣?
她拒絕帕拉斯的時候說過,她買他的命回來,為的是他的藝術(shù)天分,從中,她能以她買來的天分創(chuàng)作、表達(dá)自我,然后換取成就與生命價值。
她一直相信這就是她能擁有的全部幸福。
難道,她一直相信的,都是錯誤的事?
女人常面對兩難的局面:愛情與事業(yè)兩難全。
魏齡想到的是,如果有天讓帕拉斯活回他的命,她就要重活自己那條命,她將失去創(chuàng)作的才華,到了那一天,她可以干什么?
要不然,在今天便彩排一下?
魏齡告訴自己,容許自己有所選擇,是對自己仁慈的表現(xiàn)。
也許,畫畫與創(chuàng)作,并不是一切。
她封筆不再畫畫,她要求畫廊職員教她管理畫廊?;罨厍皦m的話,不能畫也能做相關(guān)的行業(yè)啊。
魏齡發(fā)現(xiàn)了文職工作的瑣碎和難度,文件往來要清楚有條理,與客人和同事的溝通要充足,當(dāng)向客人推介其他畫家的作品時,千萬別硬推銷,也要熟知世界各個拍賣會的競投狀況,用心記住代理的畫家的最新身價。
魏齡覺得比作畫要難,以上工作也不是她最擅長的。她懷疑,皆因長期失眠,她總是記性不好,反應(yīng)也有點遲鈍,每日的辦公時間又長,非常難以集中精神。連續(xù)上班兩星期后,魏齡無意間聽見有同事抱怨她的工作能力,她當(dāng)然覺得受傷害了,唯有安慰自己,工作失當(dāng)是因為失眠,如果重活前塵,便不再有失眠的問題,也該不會應(yīng)付不了一般文職的任務(wù)。
日間工作不順心,反而晚上想作畫,橫豎都沒法睡。忍耐了三星期,終于她決定解除封筆,涂上顏料揮動畫筆,隨心便畫。她畫了一個以雙手蒙眼的女人,女人看不見前路,活像她的處境。
一開始畫便停不了,一口氣畫到天已發(fā)亮。魏齡感嘆,這才是她真正喜歡與擅長做的事。
但她還是決定繼續(xù)上班。那一天,大概運氣不好,接載她的司機心臟病發(fā),座駕失控撞到山邊。魏齡傷了頭部,與司機一起被送進醫(yī)院。
兩人都沒有大礙,不過,自此魏齡不只失眠,更有間歇劇烈頭痛,每日十幾次頭痛欲裂,痛得抱住頭跪跌地上。
那種痛,恍如山崩地裂,她總以為,再痛多一秒她的腦袋便會爆炸。
無奈,魏齡打消了上班的念頭,她日日夜夜窩在畫室中忍受頭痛與失眠的苦。這條命從此不只要承受失眠,更要承受頭痛。小命一條,居然如此苦不堪言。
魏齡的意志力被打沉了。血肉之軀能承受多少的苦?剛剛揮筆畫了一抹紅色,立刻又頭痛了,痛得無法緊握畫筆,痛得但愿世界與她一同在此刻就到末日。
什么都不要了,人命與整個世界,都不要。
她的兩名菲傭把她接回市區(qū)的家休養(yǎng),菲傭不時替她按摩,倒茶奉藥貼身侍候。頭沒痛時魏齡想道,如果繼續(xù)活著此生,她所能得到的關(guān)愛,會不會只有來自兩名菲傭?
一晚,魏齡罕有地入睡,甚至有夢。她夢見帕拉斯把一封信交給她然后話別,她目送他離開繼而細(xì)閱那封信,原來帕拉斯決定不等待她了,帕拉斯打算獨自活下去,當(dāng)大限來臨之際便重新投胎。魏齡看見夢中的自己淌下兩行淚,她也聽得見自己在夢中的心聲:難道我就這樣放棄帕拉斯?難道我就這樣放棄選擇我的人生的機會?
魏齡是哭醒的,哭了片刻后頭又劇痛,這一次她甚至痛得嘔吐。
往后數(shù)天,魏齡陷入嚴(yán)重的抑郁中,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讓她感到挫敗,孤獨感籠罩她,情緒面臨崩潰,靈魂仿佛已被撕成碎片。她覺得混亂、不知所措、無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