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堅嚴肅地板著臉，點點頭，莊重地說：“張經理，你放心。我懂，這任務很重要。人在陣地在！”

“你小子，拽什么詞啊，還不快謝謝張經理。要不給您磕個頭?！蔽遗牧讼律驁缘暮竽X勺，看著小張。

“都什么時候了？有點正形行不行，什么正事兒你都敢瞎攪和?！毙堄行┎粷M我破壞了這嚴肅的氣氛。

“你就放寬心吧?！蔽依履?，對沈堅說，“別凈顧著傻笑，把東西給我看牢了。丟一件，我削死你?！?/p>

“設備出狀況，我先拿你是問?！毙堉钢艺f。

“嘿，這里面怎么整出我的事兒來了，劉老師又沒發(fā)我看倉庫的錢！”我轉臉對沈堅說：“聽到沒有，這叫連坐。你一個人??單薄了點。這陣子盡出邪事，那幫孫子急了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你讓“拉登叔”（肉孜叔叔的外號）給你找個強悍點的，晚上就睡一起。聽見沒有？”

小張見我?guī)椭鴱埩_，拍拍沈堅，轉身出了食堂。

“莊哥，發(fā)了錢，我請你吃肯德基?！?/p>

“靠，把錢留著，回家娶媳婦吧。這陣子下面特別亂，我都搞不清楚誰打誰。你機靈點，小心把飯碗丟了?！蔽乙餐庾?，又說：“找個干凈點的，一定洗澡。”

實際上，進攻巴士底獄的方向不是倉庫，而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地方，擊中了劉老師的軟肋。

星期一。一大早，布告欄貼出幾張《新勞動合同法》復印件，旁邊黑筆批注了三條：

現(xiàn)在公司用工不合法，不簽勞動合同，逃避應該承擔的責任！

四險一金由公司代繳的費用到哪去了？

超時加班現(xiàn)象嚴重，依法給予補償！

并特別注明，沒有簽訂正規(guī)勞動合同的員工到吳生飛處登記，并重新申報從2004年1月到現(xiàn)在的加班費。

大家有些糊涂，不知道這是劉老師的指示，還是革命斗爭新動向。沒多久，消息得到確認——二次革命開始了。

這次革命的主題，從有些虛無縹緲的股份爭奪上，落實到了員工現(xiàn)實的切身利益。就像魚兒會輕易吞下鉤上那一點小誘餌一樣，對人來說，某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更容易激發(fā)起人們內在激奮的化學反應，并且，被化學反應拖著，奮不顧身地去吞食明知道充滿風險的誘餌。這就像炒股，刀口舔血，玩的就是心跳一樣。我也毫不例外地吞下了這個小餌，頗為義憤地擠進了冒著汗臭和各種劣質香水的會議室。

星星之火又熊熊燃燒起來，空氣中彌漫著興奮，黑壓壓的人頭上是嗡嗡然的聲音。吳生飛站在一把椅子上，揮舞拳頭，不時揚一揚手里的一沓紙，好像那就是劉文彩坑害大家的鐵證。

多數(shù)人半張著嘴，揚頭看幕布上的PPT上的文字，有人看不清，旁邊人小聲念著：

所有員工所簽的聘用協(xié)議不是正規(guī)勞動合同，不能保障員工的權益。

從2000年至今，由公司代扣的各項保險，并沒如實代繳。歷年累計金額達1130萬元。

員工節(jié)假日補貼，按國家規(guī)定應該是正常工作日的3倍，加班費也應該是正常工資的50％。公司累計克扣員工加班費達630萬元。

斗爭變得具體化了。沒人關心信息的來源，背后的用心，也不在乎是否又被當槍使了。這些驚人的數(shù)字讓每個人算出了自己的損失，迫不及待地想盡快兌現(xiàn)。

“這——就是個黑店！連我們那點可憐的養(yǎng)老保險都騙?！币粋€清晰的女聲，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我今年至少六十多天的加班費沒給我算，都喂狗了！”一個甕聲甕氣的男聲。

吳生飛表情義憤，情緒激昂地喊道：“如果我們今天不去爭取，公司隨時都有可能倒閉?！彼D了頓，接著說，“現(xiàn)在這公司，就是個空殼。法人是假的，賬是假的，設備是走私進來的??隨時都有可能被工商查封了??如果姓劉的一跑，我們連哭都來不及了?！?/p>

他的話就像火柴扔進了汽油桶，會議室里臭汗和香水混合成的易燃氣體，一下子沸騰了?！稗Z”的一聲，所有人心中熊熊的怒火燃燒起來，膨脹著，要找個發(fā)泄口。有人大聲罵街，有人開始砸東西，有人往外跑，喊——把公司給分了。另一個聲音嘶叫著：“不能讓姓劉的跑了！”

所有人爭先恐后地涌出會議室，腳踩著腳，人扶著人，浩浩蕩蕩沖到樓下，殺奔總經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