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央吉剛滿十八歲的時候,就對她說已給她找了一個男朋友。父親說的就是俊美。雖然央吉一直都沒有同意,但父親卻早就將俊美認同為了自己的未來女婿。為了等央吉,俊美也一直都沒有結婚,甚至連女朋友都還沒有談過。俊美常來找央吉,這讓央吉很為難。她也曾多次委婉地對俊美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但俊美卻仿佛并不在意,來找她的次數反而更勤了。央吉覺得很煩。一天,她對父親說想一個人出去走走。父親問她想到哪里去?她說想一個人到附近的山上,散散心。
父親說,山上?不行,你一個人去不行,要去必須要有一個人陪你去!央吉不答應,父親更不讓步。無奈,央吉便只有讓父親找了一個人陪著她去。那人當然就是俊美。央吉和俊美很早就整好裝束出發(fā)了。出發(fā)時央吉給在內地的男朋友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要去爬雪山。男朋友叮囑她要小心,還充滿柔情地叫她早點回去結婚??∶来谂赃?,一言不發(fā)。央吉抬頭看著山頂,感覺心中豁然開朗。西藏的山,雄偉而多情,任何人與它接觸,心靈都會馬上濯靜無瑕。央吉覺得自己好開心好開心,她快速地向山上跑去,俊美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守護著她。不一會兒到了半山腰,卻飄起了雪花。西藏的氣候多變,常常是一會兒晴一會兒下雨下雪。沒多久,雪越下越大,竟在地上鋪上了薄薄的一層雪。
抬眼望去,整個山都是白茫茫一片。央吉感到很興奮,風冷冷地吹著臉龐也不覺得冷。突然,央吉眼前呈現出了一道奇觀:一百多米以外有一片雪域竟是紅色的!紅雪!央吉從小在內地長大,一直認為,雪就是白色的。眼前紅色的雪讓央吉感到無比驚奇,她快速地向上跑去,想親自看一看這紅色的雪??∶绤s開口大喊:央吉,別上去,上面危險!央吉沒聽到,還是往上面跑。眼看離紅雪越來越近,央吉心中更是興奮,就在她快接近那一片紅雪時,雪地上卻突然站起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只熊!央吉的心中倏然就升起了一陣恐懼。熊的一只巨掌也快速地向她扇了過來!央吉近乎絕望了!正在緊要關頭,一個人影閃了過來,擋在了央吉的前面。熊掌重重地打在了俊美的腿上??∶朗种械牡兑不鹚俚叵蚯皳]了出去,插進了熊的胸膛。一個月后,俊美從醫(yī)院出來了,但卻只剩了一條腿。央吉很感謝他,說以后在拉薩找工作,照顧他一輩子。央吉給內地的男朋友打電話說了自己的想法,并問男朋友是不是也能來拉薩和她一起創(chuàng)業(yè)。男朋友開始時默默無語,后來央吉再打電話就不接了。央吉明白,男朋友在內地有一份好工作,但他一來拉薩,不僅什么都要從頭開始,還要和她照顧一個什么都干不了的廢人,他肯定是不情愿的。
央吉留了下來,并慢慢適應了拉薩的生活??臻e時,她就會用輪椅推著俊美到郊外看看附近的雪山。央吉后來才知道,紅雪不過就是雪下在一種紅色的低矮灌木上時所呈現出來的一種自然現象。但每當又看到紅雪,她就會很激動,就會和輪椅上的俊美一起,跳起藏民族特有的舞蹈鍋莊。雖然俊美不能下地,但輪椅也能奏出和諧的節(jié)奏,讓央吉感到那些紅雪真的是好美好美。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我站在床前,手里拿著一支玫瑰,上面開著一朵鮮艷的花?;ǖ那逑闱呷诵钠?,央吉卻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是眼角流出了兩行清淚。我把花湊近她的鼻孔,她毫無反應。我輕輕地附在她的耳邊說,央吉,我給你買到你最喜歡的玫瑰花了。她的淚卻還是流個不停。這淚已經淹沒了我。
這時,醫(yī)生走了過來,叫我去他的辦公室。他問我,你決定了嗎?我沒有說話。醫(yī)生嘆了一口氣說,你真的要想好,稍一不慎,可就要出大事的啊。我望著醫(yī)生,頭腦一片空白。醫(yī)生說,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她流淚的?我說,昨天上午。他又問,你真的看到她從昨天上午一直流淚到現在?我點了點頭。醫(yī)生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調說,真是奇怪啊,一個重度昏迷的人,怎么一聽到要做手術,就一直流淚呢?我問醫(yī)生,是不是央吉有意識了?醫(yī)生搖了搖頭說,根據儀器顯示,她目前還是處于以前的那種重度昏迷之中。你還是再想想吧,不過要盡快拿一個決定出來。我回到病房。那朵放在了央吉臉龐的玫瑰的花瓣上竟落了兩滴晶瑩的如雨露般的液體。我一手拿起玫瑰,一手握住了央吉的手。央吉之所以造成今天這種昏迷不醒的現狀,全是因為我。幾個月前的一天央吉說有人對她講,附近山上有一叢野玫瑰非常好看,問我有沒有空去給她摘一些回來?從小在這個邊遠得甚至連玫瑰都不產的西藏鄉(xiāng)鎮(zhèn)里長大的央吉,自小就沒有見過玫瑰,所以她一直以來都非??释苁盏揭皇倒?。不過這時我正遭遇著事業(yè)上的不如意,因此我對她說,跑到山上去摘一束野玫瑰?無聊!當時央吉就沒有再吱聲了。不想,第二天下午我就在醫(yī)院里見到了央吉。原來她還是想擁有一束玫瑰,所以就瞞著我,一個人偷偷上了山。那山海拔4000多米,山陡路險。
她一不小心就摔了下來,頭撞在了一棵樹上。當一個放牧人發(fā)現她時,她已經受重傷昏迷不醒了。一直以來,我都很自責。我每天都守候在央吉的身邊,希望她能早日康復。但十天前,在對央吉進行了一番例行檢查之后,醫(yī)生卻對我說,央吉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醫(yī)生還說,目前病人的情況很危險,如果要小孩,央吉的生命將有可能在生產的時候保不住。在考慮了幾天后,我對醫(yī)生說,那就動手術,保大人。這一段時間,我每天都與央吉談心。雖然每次都是我一個人在說,但我覺得,央吉似乎聽得懂我說的每一句話。
雖然我明知道她聽不見,但我想,孩子是我與央吉共同的孩子,我有義務讓央吉知道自己孩子的命運。但在昨天上午,當我把自己不要孩子的決定給央吉說了之后,我卻發(fā)現,她的眼角竟流下了兩行晶瑩的淚。而那時,我剛托付一個到縣城的同事,叫他一定要去縣城里的花店給我買一束最新鮮的玫瑰回來。我發(fā)現,只要一提到做手術幾個字,央吉的淚就越流越多。我有點驚訝,問了醫(yī)生,醫(yī)生們也感到不可思議,說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我說,央吉,我怎么能再讓你一個人去冒那么大的險啊。我真希望你能像這玫瑰永遠鮮艷,所以,央吉,我真不忍心再讓你去冒險。否則,我會自責一輩子的。我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只有源源不斷流下的淚才是暖暖的。
我哽咽了。我試探著說,央吉,那我們把孩子留下來?央吉眼邊的淚竟馬上少了很多。我緊緊握住她的手,說,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出事啊,央吉!她的淚又馬上洶涌了起來,如潮水般,沖刷著我的心房。我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說,那好,我馬上就去找醫(yī)生!
我將她的手放在被窩里,然后親了親她的臉頰。我看到她的眼角已完全停止了流淚。我轉身走出了病房,向醫(yī)生辦公室走去。那朵玫瑰,那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靜靜地躺在央吉的身邊,默默地陪伴著她。如果你在秋天到達卓瑪和我有一個約定。她說,如果你能在秋天到達拉薩,我就嫁給你。這句話對我極具誘惑力。我追卓瑪已經追了整整兩年。但這兩年來,卓瑪卻一直都與我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