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捷帶著楚漠然等將領(lǐng)巡視一遍，查問各項事宜，直到確認再無紕漏，才返回帥帳。

“兵臨城下時，她會在哪？”入了帥帳，楚北捷皺眉發(fā)問。

眾將中只有楚漠然明白楚北捷的心事，不過，他也明白楚北捷只是借此問舒散心中的煩悶，事關(guān)主帥的兒女之情，最聰明的方法當然是像其他人那樣裝傻，便不言語，只站在一旁靜候楚北捷發(fā)令。

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楚北捷發(fā)令，眾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敢打斷楚北捷的沉思，于是都對楚漠然猛使眼色。

身為副帥，楚漠然只好硬著頭皮上前道：“王爺，時辰已到?！?/p>

“好?！背苯輳某聊刑ь^，環(huán)視這些心腹大將，從容笑道，“本王已經(jīng)很久沒有今天這種滿懷期待的興奮感覺。當我們東林大軍兵臨城下的時候，這場堪布攻城戰(zhàn)或許會成為非常有趣的一場仗，它可能是一個結(jié)束，也可能只是一個開始，一切……只看堪布城內(nèi)的北漠主帥是否真值得本王全力以赴，不惜一切得償所愿?！毖壑猩窆饩季?，喝道，“出發(fā)！”

眾人齊聲稱是，帥令層層傳出，直達每一個斗志昂揚的東林士兵耳中。

氣勢浩蕩的東林軍終于在短暫的休整后，挾鎮(zhèn)北王赫赫之威，正式兵臨堪布城下。

鼓聲雷動。東林陳兵堪布城下，兵列齊整，刀光閃閃，殺氣沸騰，人人眼中透出嗜血光芒，只等主帥一聲令下。

帥旗移動，號角長鳴，洶涌的兵潮從中分開一條道，眾將簇擁著東林主帥出現(xiàn)。

娉婷在城墻上驟然瞇起雙眼。

楚北捷，東林主帥已到，騎在高頭大馬上，英姿颯爽，顧盼生輝，三招取敵將性命的寶劍懸在腰間，馬鞍上斜掛三百石強弓。

隔著城門前荒蕪的空地，一個上眺，一個下望，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仿佛撞擊出火花。難以言喻的激動，從足心涌向喉頭。

他在千軍萬馬前從容不迫威風凜凜，她在城墻上袖起翩翩乘風欲飛。

相視的電光石火間，娉婷全身像被抽干了血似的，眼前一陣模糊，手腳失了力氣，身軀微晃，幾乎軟倒，幸虧暗暗扶著石柱，才不至于搖搖墜下。

低頭，看不見兵臨城下，她眼里只有那雙眼睛，深邃得似要吞了她，灼熱得似要燒了她。

不見血色的雙唇間擠出一絲苦笑，何需千軍萬馬，只是一個眼神，楚北捷就已讓她魂飛魄散。她恨不得看清他每一根發(fā)絲，于是忍不住前移了兩步。

“小姐小心！”留下負責護衛(wèi)的若韓在她后面小聲喚道。

猛一回神，腳步終于在高達數(shù)丈、毫無遮攔的城墻上及時停住。

“小姐？”

娉婷怔怔回頭，哦，她是主帥?？安嫉膶?，北漠的將來，連同陽鳳和她孩子的將來，都在她一念之間。

黯淡的眸子逐漸回復(fù)神采，蓮步移至城樓，坐到早已預(yù)備好的古琴前。

凈手，焚香，每一步皆一絲不茍，娉婷淡淡吩咐，“傳令，依計行事?！?/p>

“是?！?/p>

城下，楚北捷的目光不曾離開過城樓上單薄的身影。

她什么都不怕，一如他所料想。

還是那樣坦然無懼，一舉一動，弱不禁風中帶著只有她才有的堅強果斷。

楚漠然扯動韁繩，靠近楚北捷，低聲道：“王爺，果然是她?！?/p>

仰頭看去，高高城樓上，一道纖柔身影。

“她猜到了?！背苯莩谅暤?。

“是否立即放出毒蜂？”

楚北捷正要回答，濃眉猛然一擰。

錚！琴音，從城樓上飄然而至。短促一聲，急而尖銳，凄楚動人，像針尖刺進人的心窩。

楚北捷那雙能叫人心驚膽戰(zhàn)的虎目盯著城樓上單薄的身影，驟然瞇起，輕道：“弦斷了?！?/p>

錚！又一聲，凄厲更勝前聲。

“第二根?！?/p>

錚！

“第三根……這就是你的退敵之計，我的小娉婷？”楚北捷定定注視著城樓，心領(lǐng)神會的笑意在俊臉上一掠而過，舉手一揮，低喝，“傳令，退兵二十里?！?/p>

“退兵？”楚漠然大詫。

眾將面面相覷，一起看向主帥。

“退兵。”吐出兩個字，楚北捷最后看一眼屬于他的女人，勒轉(zhuǎn)馬頭。

“王爺有令，退兵！”

“傳令，退兵！”

“退！退！”

蹄聲、腳步聲轟然響起，東林軍潮水似的退去。

楚北捷一馬當先，臉色如常，看不出端倪。楚漠然忐忑不安地揮鞭跟隨，也不敢貿(mào)然說話。

楚北捷策馬奔了片刻，放緩速度，讓楚漠然與他并肩而行。

“若攻城，娉婷會以身殉城。毒蜂放出，她勢不能幸免?！?/p>

“這就是她的抵擋良策？”楚漠然小心斟酌道，“這樣說來，王爺如果希望娉婷姑娘安然無恙，就不能使用毒蜂之計。她也算大膽，竟以身犯險。若王爺不念舊情，她豈不白白送了小命？”

“只此一句，已知你識我不如娉婷?！背苯菪Φ溃拔沂墙^不會下令攻城的。她現(xiàn)在是北漠軍最高統(tǒng)帥，代表北漠王在軍中的威望，不惜以身犯險，正是要樹立她對強兵坦然無懼的形象。假如我們在眾目睽睽下用這種手段害死娉婷，將激起北漠守軍最后的熱血，縱然拿下堪布，被她壯烈赴死而激勵起來的北漠子民將會前仆后繼，不惜一切攻擊我們直搗北漠都城的疲軍，使我們的傷亡達到無法估算的地步。百姓因熱血而振奮時，是無法用強兵鎮(zhèn)壓的，這股由她的生命激起的逆流最終會使我東林大軍失去所有優(yōu)勢。”

楚漠然恍然大悟，低頭暗自品味，又嘆道：“不但如此，假如王爺出手用毒物加害手無寸鐵的女子，在世人心中，王爺光明磊落的名將之風必蒙塵，這定會嚴重打擊我軍上下如虹的氣勢。此消彼長下，北漠之戰(zhàn)再不是我們預(yù)料的局面?！?/p>

楚北捷欣賞地看楚漠然一眼，握著韁繩淡然道：“她雖然使了攻心之計，但卻讓我不得不感激非常。要不是對我信任到可以托付性命的地步，她斷斷不會行這一步?！?/p>

楚漠然聽出楚北捷心情甚好，也朗笑道：“所謂棋逢對手，王爺不也立即回敬一招，痛痛快快撤兵二十里。天下男人雖多，卻沒有多少人能為她毫不猶豫放棄一座城池?！毙笥州p嘆一聲，恭敬問道，“王爺請恕漠然駑鈍，漠然心中仍有一個疑問?！?/p>

楚北捷怎會猜不到心腹愛將想問什么，唇角勾出一絲邪魅的微笑，“即使沒有任何理由，本王也不會下令攻城。失去白娉婷，會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區(qū)區(qū)一座堪布城池，怎及她半根頭發(fā)?！?/p>

楚漠然也早料到主子的心意，不過親耳聽他道來，心頭依然忍不住涌起男子漢的豪氣，贊道：“娉婷姑娘福氣不小，竟得王爺眷愛?？晌臆娊酉聛碓撊绾涡袆樱欠褚恢蓖Ｔ诙锿?？”

楚北捷心中已有定計，凝視前方，道：“三個時辰后，發(fā)兵攻城。”

“攻堪布？”楚漠然不解道，“只要娉婷姑娘仍留在城樓上，即使我們不用毒蜂，也還是無法發(fā)動進攻啊，因為進攻的話，僅是射上城樓的亂箭就能要了她的性命?！?/p>

“漠然啊，你識我不如娉婷，識娉婷也不如我。”楚北捷胸有成竹道，“以身犯險之計她只會用一次。每次兵臨城下都用自己的性命要挾，我楚北捷看上的女人才不會這么沒出息。我敢保證，當東林大軍再次到達堪布城下時，她已另有應(yīng)對之策?！闭f罷仰頭長笑，過了一會兒，又豪氣滿腔地說道，“有她在，堪布之戰(zhàn)將變得前所未有地精彩，這會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精彩的一場仗?！?/p>

楚漠然卻不禁擔憂，“王爺終于遇上旗鼓相當?shù)膶κ?，勝負豈不難料？”

“記得我與歸樂訂五年之約時留下的寶劍嗎？”

“記得，是王爺最心愛的離魂?！?/p>

“此戰(zhàn)本王必勝，戰(zhàn)利品就是未來的鎮(zhèn)北王王妃?！背苯萦迫坏?，“娉婷雖聰慧，卻已離魂，為我——楚北捷離魂?！闭f罷猛抽一鞭，意氣風發(fā)，踏塵而去。

三個時辰后，東林大軍轟然再臨，氣勢更勝之前，見識過自家主帥超凡氣度的士兵們精神抖擻，準備給堪布城最后一擊。

帥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楚北捷從容鎮(zhèn)定，騎在馬上，凝視面前寂靜得異常的堪布城。

很快，派出的探子飛報，“稟王爺，堪布城中竟然無一兵一卒，北漠軍不戰(zhàn)而撤！”

眾將震動，連楚北捷也皺起英挺的眉，沉聲道：“再探！”

“是！”

楚北捷點名道：“漠然，你說說?！?/p>

楚漠然思索片刻，徐徐道：“當務(wù)之急是要摸清楚北漠大軍的動向。如果他們撤往北崖里方向，我軍可銜尾追擊，一舉擊潰敵軍。如果他們繞過堪布，屯兵南邊的百里茂林，那可就不妙了?！?/p>

正商議時，探子已回，飛身拜倒，高聲稟報，“王爺，北漠軍入了百里茂林！”

眾將臉色大變，顯然都已明白北漠軍主帥的用意——這一招雖然冒險，但確實是目前最可行的計策。

“北漠大軍屯兵百里茂林，既可隨時突襲我方糧草庫，又可斷我軍退路，隔斷王兄繼續(xù)派來的援軍，假如我們繼續(xù)深進北崖里，將成為孤軍?！背苯菽黄?，忽然朗聲笑道，“剛剛識破毒蜂之計，竟又讓你利用起百里茂林，娉婷啊娉婷，叫本王怎能不愛你敬你?？纱擞嫴⒉荒軓氐鬃璧K我東林大軍，只能拖延幾天而已，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笑罷，面色漸轉(zhuǎn)凝重，沉聲道，“駐兵堪布，神威將軍全權(quán)指揮。”

楚北捷將令箭遞給神威將軍君舍，冷冷一笑，“本王親率一萬精兵，破她百里茂林中的大軍?！?/p>

“王爺三思，北漠軍人數(shù)不下五萬，一萬精兵恐怕不夠?！?/p>

“一萬足夠了?！背苯菀皂曁煜碌暮罋?，含笑輕道，“沒本事怎能奪得美人歸？娉婷啊，楚北捷這次要你輸?shù)眯姆诜??！?/p>

一萬精兵，繼北漠大軍后，發(fā)往連綿百里人跡罕至的百里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