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聽就美滋滋地接受了。就這樣,她拿了八十萬元的現(xiàn)金,我拿了市值四十萬元的房子?,F(xiàn)在她那八十萬以CPI計算至少貶值成四十萬了,我這四十萬以房價計算至少增值為一百六十萬了。為此她每次給我打電話時都擠兌我,說我太會算計,連離婚都想著賺人一筆。
她這絕對是高抬我了,結(jié)果和動機往往是兩回事,我當(dāng)時還真沒有這個動機,因為我根本預(yù)見不到房價會漲成這樣。我就是像我說的那么想的;頂多再有一個動機,就是我真挺喜歡這套房子的。這倒不是因為它的建筑質(zhì)量,也不是因為它清幽的居住環(huán)境,而是因為它離我的出生地,西山腳下那個全國首屈一指的軍事院校很近。近到我走出客廳站到陽臺上朝西一望,就能看見我兒時常常出沒的那座大山,甚至于透過十二倍的望遠鏡我都能看見那條我曾經(jīng)了如指掌的小路依舊蜿蜒于山林之間。
遙想當(dāng)年,我曾混跡于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們當(dāng)中,一同沿著這條小路上山。春天采桑葉,夏天采蘑菇,秋天摘酸棗,而到了冬天,等到雪花紛飛時,我們就在山腳下小路盡頭處的小操場上用雪球和松枝搭成簡陋的棚屋,然后襯著厚厚的草墊坐在里面,就著一籠溫暖的篝火,一邊烤著紅薯,一邊輪流講故事。
由于那些故事多半來自于我們各自父母的親身經(jīng)歷,所以大多數(shù)人在講述時都難免有夸張和標(biāo)榜的成分。我那時雖然比他們都小,才五歲多,但在這方面也不甘示弱。
我記得我講過一個故事,它發(fā)生在我出生前五年。當(dāng)時正值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后期,院校里但凡身強體壯的教官都必須輪流上陣,帶著警衛(wèi)連的戰(zhàn)士驅(qū)車到內(nèi)蒙古草原去打黃羊,以滿足全院幾千口子人的食肉需求。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我父親指揮的那個小組在獵殺黃羊的時候碰上一群與他們目的相同的狼。狼群顯然知道這伙人通吃一切的厲害,所以立刻就改變了計劃,分散突圍。
我父親的這輛車緊緊盯住其中一只老狼。它顯然很有反追捕經(jīng)驗,在奔跑中不時做出極其專業(yè)的變向和變速動作。在它就要跑出汽車大燈的光柱之外時,我父親手里那只一直平端著的半自動步槍響了,那頭老狼立刻應(yīng)聲倒地。
原本我講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因為這已經(jīng)能恰到好處地向世人展示出我父親那扎實的射擊功底了。但隨后不久這故事就衍生出新的版本,里面添加上了那段我有所保留的情節(jié)。就是當(dāng)卡車停在那老狼的“尸體”前時,司機小陳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跳下車去搶戰(zhàn)利品。就在他雙腳剛剛落地的一剎那,那老狼忽地一下翻身而起,張牙舞爪地沖著他撲過來,嚇得他魂飛魄散、媽呀連天。多虧從車上跳下來的一個蒙古族戰(zhàn)士眼疾手快,一槍托掄過去才算解決戰(zhàn)斗。
事后現(xiàn)場勘查的結(jié)果表明,那只老狼的確狡猾異常,它在我父親槍響的那一瞬間玩了一個漂亮的假摔,那顆子彈擦著它的頭頂飛了過去,只燎焦了一撮毛發(fā)。可憐那位駕駛員,從此就一直精神失常,回來后沒多久就提前復(fù)員了。
同樣,別人的故事到了我嘴里也經(jīng)常會有添枝加葉的處理。比如住二十五號樓的二寶講的那個故事。
他說有一次他父親到廣州出差,那時才剛解放,敵特活動很猖獗。他父親正走到一個小巷里,忽然看見一個身穿中山裝的人疾跑進路邊一幢紅樓里,隨后奔過來一個滿頭大汗的警察。
那警察一眼就看見身著軍裝的他父親,于是趕忙跑過來說:“同志,剛跑進去的那個家伙是個敵特分子,你幫我一個忙。我從這里追進去,你繞到后門堵著他?!彼赣H一聽二話沒說,拔出手槍順著他指示的方向就跑了過去。
他剛跑到后門,那個特務(wù)就從里面跑出來。他父親立刻舉槍大喝一聲:“舉起手來!”那特務(wù)轉(zhuǎn)過身,驚恐地看著黑洞洞的槍口,兩只腳如同灌了鉛一般釘在原地。就在這時,那個警察沖到他身邊,動作利索地給他上了手銬。
這就是這個故事的原版,但是經(jīng)由我嘴再講出去,就有了更為離奇的結(jié)尾。就是當(dāng)那個警察把特務(wù)銬起來之后,走到他父親面前致謝時,無意之間瞥了一眼他父親手里握著的那把勃朗寧手槍,隨即就貼近他父親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同志,你忘了打開保險了?!?/p>
盡管此類蓄意添加讓我們彼此在眾人的哄笑中都尷尬不已、有失顏面,但事后我們又不得不承認(rèn),這種添加使得故事本身更加真實,更有戲劇性,而且也無損于父輩在我們心中的高大形象。就像我安慰二寶時說的:“不管你父親當(dāng)時是否緊張和恐懼,危難之際敢于挺身而出就是好樣的!”
同時我覺得他安慰我那話也不乏真誠?:“你父親那一槍雖然沒擊中要害,但是能像他那樣站在顛簸的卡車上一槍就把幾十米開外奔跑著的老狼燎去一撮毛的人也沒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