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的是次日下午回南京,心急的竺可楨次日上午又去了一趟胡剛復(fù)家,看他是否能給個準信,不巧胡外出未遇;隨之去中央研究院辦事,最后再到蔡元培家,告之已答應(yīng)去浙大,時間以半年為限,經(jīng)費希望全部由國家劃撥。蔡的意思,倒是半年太短了,不妨延長至一年。這么一大圈轉(zhuǎn)下來,趕下午1點的火車,當然已經(jīng)是非常疲憊,本想在車上閉目養(yǎng)神歇一會的,孰料又遇見了薛良叔。前兩天剛把他約的《旅行是最好的教育》一文寄去,竺可楨正打算找他,兩人就又談到了程天放。程在郭任遠之前只做了幾個月的浙大校長,之前為總務(wù)長。據(jù)竺可楨所知,程離開浙大,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和二陳,即陳立夫、陳果夫意見不合,因薛、程兩人相熟,竺可楨說,我再邀程回總務(wù)長原任如何?薛覺得可以。聊來聊去,竟致睡意全無,竺可楨干脆拿出赫胥黎的《We Europeans》看了起來。
雖然忙碌,但竺可楨的心情看來還不錯。周日晚,他去南京影戲院聽歌劇《玫瑰瑪麗》,是那種懂欣賞的聽,覺得女主角Macdonald比在《旋宮艷史》中唱得好;周二去氣象所上班,見院子里春梅綻放,饒有興致地觀賞了一陣,“紅者放不少,白者只兩朵”;下午下班前,還打了一個鐘點的網(wǎng)球,雖是“本年第一次打網(wǎng)球”,卻神清氣爽。竺可楨性格開朗,運思縝密,工作生活講究節(jié)奏,在他看來,去浙大做校長是一碼事,以中央研究院氣象所所長身份主持專業(yè)研究,又是一碼事,一碼歸一碼,他試圖一肩雙挑,各不相擾。
回到杭州后的鄭曉滄,很快就給竺可楨發(fā)來了快函。從信中所談的浙大經(jīng)濟狀況來看,竺可楨覺得比自己預(yù)料的要好些,“雖不能謂多,亦不能算少矣”,心里略有了底。次日,也就是3月25日,他去教育部見部長王世杰,與之商談?wù)愦蠼?jīng)費問題,要求中央劃撥款從每月的5.2萬元增加至6萬元。
王世杰是法學博士,出任教育部長前曾為國立武漢大學首任校長,雖然后來頗受蔣介石賞識,在南京國民政府中地位顯赫,但自認其一生得意之筆,唯有武大,臨終遺囑子女:“為我立碑時,去掉所有頭銜,只需刻上‘前國立武漢大學校長王雪艇先生之墓’?!蓖跏澜軐每蓸E任職浙大一事,向表贊同,認為以竺之才學人品,足可勝任,所以在一周多前就已經(jīng)約見過竺可楨。王世杰是做過大學校長的,知道辦學治校需要時間,竺可楨提出以半年為限,太短了,一則教員難聘,二則不易見功,所以勸其不要限定時間,起碼也需一兩年。竺可楨當時想法,只是去過個渡,“而過渡時期則半年已足矣”,但現(xiàn)在來和王世杰商談經(jīng)費,似乎已不再堅持時限,否則給多少錢辦多少事,他不必非以財政月?lián)?萬元作為條件。王世杰當然也明白浙大校長之急,竺可楨之不可多得,雖然一時王顧左右而言他,但數(shù)日后竺再度上門時,他很快就答應(yīng)了,且恐怕夜長夢多,浙大再生變故,還希望竺能將就任的消息提前至4月初公布。
8天后的4月7日,在南京國民政府的行政院政治會議上,通過了竺可楨出任浙大校長議案。新聞界聞訊而至,紛紛前來探問竺何時赴杭就任,但他不愿發(fā)表任何意見。其時竺可楨所關(guān)注的依舊是一個氣象學家的領(lǐng)域,前一日南京氣溫暖如初夏,這天則驟冷,早晨大霧,中午響雷,下午天晴出了太陽,到晚上竟又下雨了,竺可楨寫道:“一日中之變態(tài),由雷雨而霧而晴而雨,倏忽千變,可以代表春季之天氣。惜無升高氣球以測高空之溫度也?!北M管如此,但這一消息的公布,還是在他內(nèi)心壓了分量。是夜,竺可楨把專業(yè)書籍擺在一邊,翻閱的是《飲冰室文集》,雨聲中聽梁啟超縱談中國的思想、教育和文化。
4月25日,竺可楨走進了位于杭州蒲場巷的國立浙江大學,正式接任校長職務(wù),從時間上看,差不多正好是他先前考慮的“四月杪”。
竺可楨是上午9點到校的,由胡剛復(fù)、鄭曉滄陪同。這個三人組合十分引人注目,作為聲名卓著的物理學家和教育學家,胡、鄭兩人在日后的竺可楨執(zhí)掌浙江大學期間,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可以說和竺一樣,也是浙大崛起的關(guān)鍵人物,鄭曉滄此前就已經(jīng)在浙大任教,胡剛復(fù)則考慮再三后,最終答應(yīng)了竺可楨的聘約。
竺可楨在浙江大學第一天的活動,看上去波瀾不驚。早在4天前,他已經(jīng)到了杭州,行前聽說郭任遠要去黃山,恐于交接不利,途經(jīng)上海時,就給鄭曉滄打了個電話,知郭尚未離杭,趕緊約了會面時間。對這位聲譽不佳的前任,竺可楨并無個人偏見,且不論郭在心理學研究領(lǐng)域內(nèi)的成就,作為一任校長,竺認為他也不可能會一無是處,其失敗之教訓,尤可引為前車之鑒。所以到杭次日,竺可楨就去了里西湖22號的王莊,和郭任遠談了近兩小時,主要是向他了解學校經(jīng)濟現(xiàn)狀。郭任遠雖為浙大師生所不容,對竺倒無過節(jié),過了兩天,便在太和樓設(shè)了席,請竺可楨吃飯,說這是為竺接風或許夸張,但他們那一代學者之間,畢竟還是有共同話題的。當然,對治學有方的另一任校長邵裴子,竺可楨則是以熱忱邀其重返浙大的態(tài)度登門拜訪的。
赴杭就任的竺可楨,前4天見了不少人,聽了不少意見,了解了不少樂觀或不樂觀的情況,每天都是夜深才睡。最后那天進校,先是看了校長官舍,繼而在教育廳長許紹棣的“監(jiān)盤”(竺可楨語)下,完成印鈐、賬目的交接,隨后視察文理學院、工學院,以及另在華家池的農(nóng)學院,所見建筑或“破爛不堪,天雨即漏”,或在校外“租人家破舊房子”,亟待整治。下午3點,竺在文理學院召開教職員茶話會;4點至體育館,向全校師生發(fā)表就職演講,約40分鐘,“述辦教育之方針”;5點一刻離校去城站火車站,隨即返回南京。
堪稱中國高教傳奇的浙江大學“竺可楨時代”,就這樣開始了,雖然由蔣夢麟代表浙江省政府和教育部兩機關(guān)為督誓員的就職宣誓典禮,是在20多天后的5月18日才舉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