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婁小婁感覺跳跳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在他隱身的時候,跳跳是這個時空里唯一能看見他的生靈。有了它,他才覺得自己是存在的;有了它,他才不感到那么孤單。
他對著跳跳做了一會兒鬼臉,它竟然很愛看,目不轉(zhuǎn)睛。
在桑丫和媽媽快回來的時候,婁小婁走進了桑丫的臥室,他從她的書包里拿出一個筆記本,撕下一張紙來,放在梳妝臺上。然后,他拿出自己的筆--那是他從北京帶來的鋼筆,抽進了桑丫的墨水,然后在手中玩弄。他在思考,給桑丫寫什么文字,才不會被冥冥之中的某種東西所篡改,才能成功地阻止桑丫去北京。這需要智慧。
這天夜里,媽媽躺在桑丫的床上,關(guān)了燈,和女兒聊天。婁小婁一直站在梳妝臺旁邊,靜靜聆聽。十二點鐘左右,他輕輕趴在了地上,躲過了顯形的一分鐘,又慢慢站起來。
母女倆在談未來,滿懷憧憬。
她們對未來的災(zāi)禍毫無所知。
媽媽離開了桑丫的臥室后,桑丫突然打開燈,坐起來,空茫地看著前方。這時候,婁小婁站在她的對面,他能看到她,她卻看不到他。婁小婁的心里非常難過。今天是他阻攔桑丫進京的最后的機會了。
最后,桑丫的眼光盯住了梳妝臺上的那張白紙。她感覺到了婁小婁的存在,竟然對他說話了:"我知道你在我的房間里,你想說什么,說吧。"
婁小婁拿起筆,在紙上重重地寫道:千萬不要去北京。
她看了看紙上的字,緊張地問:"為什么?"
婁小婁又寫了一遍:千萬不要去北京。
此時,他的心如刀絞。沒有比這更令人痛苦的事了--前面是一片死亡的沼澤,你最親愛的人卻不知道,她以為是美麗的草地。你知道真相,卻不能明確告訴她,只能看著她一步步朝前走去……
桑丫說:"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不過,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他又寫道:聽我的,千萬不要去北京。
桑丫沒有聽從婁小婁的勸阻,她堅定地說:"我不會改變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要去。現(xiàn)在請你離開。"
婁小婁傻住了。
這一刻,他感到了空前的絕望。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了命運之神的強大,不可違抗。他靜靜地望著桑丫,兩行眼淚滾落下來。
他的眼睛是2007年的眼睛,他流出的淚是2006年的淚。
桑丫看不見他的眼睛,卻看見了他的淚。
桑丫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其他學(xué)生,大都是父母雙雙護送入學(xué),桑丫只有母親一個人送站。
兩個人在進站口分手時,桑丫的媽媽哭了。桑丫一個人上了車。
婁小婁光著腳,跨過欄桿,尾隨她上了車。這時候,他想到,想讓桑丫知道2007年4月23日的災(zāi)禍,只有一個辦法--到了北京,在他顯形的時候,通過手勢告訴她一切。那么,他必須學(xué)會啞語。
在火車上,婁小婁站在了桑丫旁邊。
桑丫第一次出遠門,他怕她的錢被人偷去。
如果,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熟練地掌握了奇門遁甲,就會預(yù)測出桑丫此行有沒有破財?shù)嫩E象,沒有的話,他就不用這么擔(dān)心了。
開車之后,婁小婁忽然想到,這趟火車能不能像來時那樣,半個鐘頭之后就抵達北京站呢?那樣的話,就說明他從錯亂的時空回到了正常的時空……
想到這里,他馬上擔(dān)心起來--如果是那樣,桑丫就不會存在了,因為她已經(jīng)死在了2007年4月23日!
半個鐘頭過去了,火車依然在濕漉漉的叢林里穿行。婁小婁放下心來。
半夜的時候,那個熱心的老頭又出現(xiàn)了。
他還是穿著那件白背心,灰襯褲,下面穿著一雙火車上的拖鞋。他端著茶壺,一邊走一邊謙卑地說:"哪位旅客需要茶水?不要客氣啊。哪位需要?"
車上的人都警覺地看著他,懷疑他是在出售茶水,沒人搭腔。
他走到桑丫跟前,彎下腰,說:"姑娘,需要茶水嗎?我剛泡的,嘗嘗吧。"
桑丫睜開眼睛,說:"大爺,謝謝你,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