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現(xiàn)池田對我書店里的小擺設甚至比對我書店里的書更有興致:包括民國年間的貝雕屏風,民國年間的檀木茶幾和民國年間的烤瓷臺燈……即使要看看書,也不親自動手去取,而是讓漢奸給他拿,拿來的書他都要用嘴吹吹,唯恐上面粘有Sars病毒,特他媽的病態(tài)。
"聽說您對現(xiàn)代中國小說頗有研究?"池田客氣地問道。
"哪里,應該說我對現(xiàn)代中國小說的封面頗有研究。"我比池田更客氣地回答。
我對日本人素無好感。我奶奶活著的時候,經(jīng)常給我講抗日的故事。那時候,她是個堡壘戶,八路軍傷兵總在她那養(yǎng)傷。所以,池田叫漢奸來問我,有沒有出讓書店的意思,聽說他要把這家書店囫圇個地搬到他的書房里,我就憤怒了,憤怒到極點,不是在憤怒中爆發(fā),就是在憤怒中死亡,反正是一回事。我對漢奸說,讓他玩蛋去。漢奸說,別這樣,買賣不成仁義在。漢奸的女朋友"小鳥依人"也說,正好敲他一筆,他有錢。我失控似的說,我不缺錢。
漢奸就不敢再說什么了,拍拍我的肩,賠著笑臉跟池田解釋去了,解釋了半天,池田才大度地擺擺手,很是無所謂的樣子。
池田說他大學讀的是文學,現(xiàn)在仍瘋狂地看小說,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后遺癥。漢奸和他的"小鳥依人"就拼命地點頭。我坐在我常坐的那把八仙椅上,默默無語地看著他們,盡管我知道他的話是說給我聽的。可是,當我發(fā)現(xiàn)他正要去翻巴金的《火》三部曲時,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那是抗日的。"
池田仿佛燙著了似的,手一哆嗦,啪地把書掉在地上。他慌忙彎腰去揀,還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還習慣地用嘴吹吹書上可能沾染上的塵土。這時候,我看見他的臉色蒼白。
我偷偷笑了,幸災樂禍地。只是看到漢奸略顯尷尬的表情,多少有那么一點兒過意不去,最后還是給池田推薦了幾本有意思的書,比如施蟄存的《上元燈》,總算是給了漢奸一點兒面子。
池田終于逃也似的走掉了,還算識相,我早就煩他了。當然漢奸和"小鳥依人"也跟屁蟲似的跟著他。清靜的時候,我問羅素對池田的印象如何,羅素說,"我沒想到他會穿唐裝,而且很得體,再配一條細細的白金項鏈和一個生肖墜特適合他。"這個女人好怪,她的著眼點常常是男人意想不到的,她太關注細節(jié)了,反而忽視了故事本身。
我就不再說什么了,去整理顧客翻亂了的書,此時此刻的心境,也許是負氣,也許是惆悵,也許……什么都不是。羅素追過來,三分天真七分狡黠地問,"是不是吃醋了,老實交代,是不是?"我說,"怎么會。""你撒謊,你就是吃醋了!"羅素的眉毛往上挑的時候最嫵媚,還有什么比嫵媚對男人更具殺傷力的呢?我只好說,"是有一點兒吃醋,不過,只是一點兒而已。"
"醋瓶子先撂一邊,讓我來武裝你一下,絕對比池田帥,一出門,'美眉'傾倒一大片。"羅素拉著我到電腦跟前,"上搜狐上去搜,保管你花錢不多,就能買到最酷最特別的東西。"我求她放過我,我現(xiàn)在的造型就挺好。羅素兩眼一瞪,"你信不過我。"我說,"我信你,我太信你了,你就是把我賣了,我也愿意給你點票子。"羅素就笑了,"這還差不多。"
正說著,漢奸又回來了,一臉歉意地說池田不過是心血來潮,勸我不必當真。我調侃地說我是彌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笑口常開笑一切可笑之人。漢奸說,這我就放心了。我為漢奸的善良有些少許感動,可見善良無處不在。漢奸說他還要趕緊走,老板等著他一起吃飯。我一直把他送出門去,還祝他好胃口,他就給我一個飛吻,特肉麻。
是羅素的電話把我從夢境中拉了出來,"雞都叫了,快起來耪地去。"
"噢,是周扒皮呀,"我問,"你還好吧,能不能適應新的環(huán)境?"
"沒問題,就是天太藍,云太白,羊奶子太膻了。"聽得出,她的心情不錯,除了快樂,別的一無所有。
我伸了個懶腰,然后拉開窗簾--呵呵,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