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從理想的天國直接跌入現實的泥淖里。
客卿?這是一個很微妙的職位,地位尊崇,稱得上是近臣,卻又無權無勢。奔走于列國求取功名富貴的賢才,多有以客卿為跳板取卿相高位的,象張儀、范睢、蔡澤等人莫不如此。但他這個客卿卻大不一樣,是被高高“供”起來的冷板凳,根本沒有機會在孝成王面前闡述自己的政治主張、治國理念。除了混吃等死,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能有什么作為。
曾經一度的輝煌,只成了美好而痛苦的回憶。
原來,不管時空再怎么跳躍變化,個人的命運還是牢牢掌握在時代的命運之手中。個體在歷史進程中的命運是如此的脆弱、無助。
前路茫無可知,心底那股濃濃失意落寞的況味怎么也擺脫不了。就在這個晚上,他忽然不可遏制地深深懷念起了二十一世紀,懷念起了久違了的親人、朋友。心底埋藏壓抑近兩年的思念之情噴薄而出,愈發(fā)煩躁憤懣。于是,楊楓停下了腳步,回首讓仆役搬出一罍酒,席地坐在院中,拿著個陶碗,一碗一碗舀著酒往肚里灌。
他的心境晦暗之極,根本沒有發(fā)現,墻頭竹叢的暗影里,現出了一對鳳目,一對秀氣得驚人的鳳目,只不過,此時這對鳳目中正透出深深的恨意,狠狠地盯著他。
連飲了幾碗酒,已有了六、七分醉意的楊楓突然有感于衷,拍著酒罍大聲吟道:“平生鐵石心,忘家思報國。即今冒九死,家國兩無益。中原久喪亂,志士淚橫溢。切勿輕書生,上馬能擊賊。”
吟完后,楊楓又灌下了兩碗酒,放縱地大笑,直笑得涕淚橫流。適才無意識地吟出了陸游的《太息》,一瞬間,他對激憤沉痛的南宋愛國詩詞產生了強烈的心理共鳴。那是一種心靈相通的零距離感受,同樣的報國無門,托足無路,同樣的帶著無可奈何的宿命感。
他眼神凌亂,不停地灌著酒,用酒精麻醉著自己的神經,嘴里隨意歌嘯,一首首蕩氣回腸的南宋壯詞脫口而出:“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短燈檠,長劍鋏,欲生苔。雕弓掛壁無用,照影落清杯。”——“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薄?
墻頭那對鳳目中的狠厲之色漸漸褪去,眼神凄迷而復雜地看著院里這個借酒澆愁的失意的男人。
酩酊大醉中的楊楓將碗探到罍里舀了幾下,卻空空的再舀不出什么,他一揚手,用力遠遠地把碗擲出。驀的,幾年前讀過的一本《釵頭鳳》劇本里的幾句臺詞閃現在腦海中,他不由得反復吟詠出聲:“我枉讀萬卷書,無力破險阻。問大地,何處是書生報國處。屈曲迷茫小路……”
墻頭樹影中那對美麗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霧影,幽幽的一聲輕嘆后,身形倏忽隱沒不見。
日上三竿,昏沉沉的楊楓才從醉鄉(xiāng)中醒來,一時只感到腦袋發(fā)沉發(fā)蒙,心神恍惚,不覺呻吟出聲。
聽到里屋的響動,外間伺候著的仆役恭謹地送上一碗溫著的醒酒濃湯,接著躬身道:“楊公子,今天一早雅夫人就遣人來請公子過府一會,李將軍以公子宿醉未醒回掉了。”
楊楓一聽更感頭痛,沒想到趙雅這蕩女這么快就找上門來。自己對她毫無興趣,但這女人又是個得罪不起的人物,惹不起那就只有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