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哇!”我姥爺回答。
說完,倆人又接著笑。我愣在那里,這是咋了?有啥可笑的?。?/p>
那老大爺又說:“你不出去溜達(dá)溜達(dá)?”
我姥爺笑著說:“溜達(dá)溜達(dá)?!?/p>
老大爺笑出聲來,我姥爺也跟著笑出聲來。我蹲在邊上看得一頭霧水,我姥姥走出來說:“老頭子,琳琳來看你了!”
我姥爺扭過頭看著我姥姥,特別兇地說:“看你了!”
嘿!我心想,我看你你還不樂意??!于是我說:“姥爺,我來看你了!”我姥爺回過頭,不理我,就像沒聽到我說話似的,接著和那老大爺笑著。
我姥姥笑著走出來,牽過我的手說:“琳琳,讓姥姥看看,又漂亮了!”
說著,姥姥牽我進(jìn)屋,她一直都很疼我,每次一聽說我會來,都會做一桌子我最愛吃的菜,我問:“姥姥,姥爺怎么不理我呀?”
我媽正在幫姥姥整理衣服,聽見我問就陰陽怪氣地說:“見著了吧,這都是你平常不孝順,你哪知道,你姥爺他在幾個月前就這樣了,老年癡呆!”
我恍然大悟,難怪我說他怎么怪怪的??墒悄抢洗鬆斒窃趺椿厥聝喊??他跟一老年癡呆咋聊得好好的?后來我姥姥說,那老大爺也是一癡呆。
我有點難過,想自己這些年真的太忽略家里人。連姥爺癡呆了我都不知道,聽媽媽說,姥爺經(jīng)常往外跑,有時候一天都不見人影,嚇得他們到處找,結(jié)果在別人家門前看著人家傻笑,把人家的小孩兒都嚇哭了。姥爺見誰都傻笑,只是見了我爸和我媽就不愛理,見我姥姥說話就兇,現(xiàn)在見了我,也跟見了一空氣似的。我媽說,姥爺這是怪我們呢,怪我們都不常回來看他。聽說,他見了我舅和姨媽們,都是這樣不理會。問急了,就兇他們。
VOL.41
我在姥姥家待了兩天。
這兩天,我就圍著姥爺,硬是要和他說話。開始他不理我,后來被我逼急了,就兇我。有時候還舉起手要打我,每次他舉起手的時候,又會認(rèn)真地看看我,然后白我一眼出去找那老頭了。
我媽周一早上就走了。姥姥和我說,讓我平常沒事多回來看看,現(xiàn)在老了,就想著我們能夠常回家。說得我心里很酸,看著外面的大樹,我想起我小時候來,老要爬那樹,弄得我姥爺沒辦法,只好背著我讓我去摘樹葉。
現(xiàn)在,它高得就算姥爺再背著我,也夠不著了。
而我姥爺,也老了。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我心里很酸,我握著我姥姥的手說,我以后一定會?;貋淼摹?/p>
在姥姥家的兩天,我過得很開心。每次把姥爺弄急了,我就樂。雖然他經(jīng)常舉起手來要打我,可是他好像又認(rèn)得我似的,最后我要走的時候,我和他說:“姥爺,我走了??!”
他終于對著我笑,然后說:“走了啊!”
姥姥說,姥爺不會自己說話,別人說什么,他就跟什么。他把以前的事情都記得,就是不記得現(xiàn)在的事情,有時候會突然叫我三舅舅,三舅舅在年輕的時候已經(jīng)去了,可是姥爺經(jīng)常叫他,姥姥說到這里,抹著眼淚說,估計姥爺也快了,說是我三舅舅要叫他去呢。
我安慰了姥姥,自己走出小院坐車。
當(dāng)我走到木門前,回過頭看姥姥站在樹旁,姥爺坐在那里同那個老大爺傻笑時,眼眶濕了。我想,肯定是陽光太強(qiáng)烈了,所以我看不清姥爺和姥姥。
我揮揮手說:“姥姥,注意身體。趕明兒,我?guī)鷮O女婿一起來看您!”
我姥姥笑了,臉上全是皺紋,哎哎地應(yīng)著。我轉(zhuǎn)過頭就走,眼淚就嘩嘩地往下流,掏出電話給打曾崢,一路走一路哭,我說:“曾崢,我姥爺癡呆了,我竟然不知道。曾崢,我覺得我自己真該死!曾崢,下次我們一起來看他們吧!”
電話那頭也不停地回著我:“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jī)……”
我蹲下身子,把頭埋在手心哭著。這些年,我太忽略他們了,一味地只看著自己,我總覺得自己是孝順的,今天我終于知道我太不孝順了,我媽說得沒錯,趕明兒我是該好好地罵罵齊白。
想了想,又覺得沒啥好哭的,姥爺還健在,我有啥好哭的?至少,現(xiàn)在還不遲呀,我以后要?;貋砜纯此麄?,于是抬起頭,曾崢不知道啥時候就站在我跟前,一臉心疼地看著我。他也蹲了下來,擦著我的眼淚說:“不哭,乖。咱回家!”
這是他第一次見我哭。他說,看到我蹲在那里哭的時候,他只想牽著我回家,就這一個念頭,在家里好好地藏著我,再不讓我難受。我順從地讓他牽著,問他怎么會來。他說,那天我媽打電話,他就說會來接我,我說那你怎么知道在這里,他說是我媽告訴的。正巧,就看到我蹲在那里哭。
一直到家之后,曾崢才問我為什么哭,我把我姥爺?shù)氖聝汉退徽f,結(jié)果他沒傷心,反倒笑了起來。我一腳就踢在他的屁股上,一邊掉著眼淚一邊笑著說:“你給我滾,你這沒心沒肺的王八蛋!”
VOL.42
曾崢笑到眼淚都流出來還沒停下來,我坐在一旁冷笑。
春節(jié)的時候,我回家?guī)滋?,在姥爺家待了兩天,那時候他笑著對我說:“琳丫頭也掙錢了,啥時候買包煙給姥爺抽呀?”那時候我覺得,不就是一包煙嘛,容易得很。春節(jié)過后我回來,也就把這件事兒給忘記了。現(xiàn)在夏天也快過去了,走出去感覺風(fēng)吹來,干燥干燥的,令人心煩。
曾崢終于停下來了,他坐在我邊上說:“這事兒不能怪我。”
我點點頭,斜著眼睛盯著他說:“那是,不能怪你。又不是你讓我姥爺?shù)昧死夏臧V呆的。”
他又說:“你沒必要難過。誰說癡呆了不好?你想想,我們倒是個個清楚,腦子精明,反應(yīng)靈敏??墒俏覀冋l真的活得開心?成天成天事兒事兒的,哪一天消停過?所以換個角度來說,他比我們誰都幸福?!?/p>
是啊,誰過日子不是問題接著問題?這個沒解決,那個又跳出來了。誰能說我姥爺不幸福?可是,我是一個能把幸福和快樂分開的人。我也覺得我現(xiàn)在可幸福了,可是我不快樂。按曾崢的說法,我姥爺幸福,而且他快樂。這樣我就不應(yīng)該哭,而是應(yīng)該為他開心。
站起身來,我沉重地拍了拍曾崢的肩膀說:“等老的時候,我先得老年癡呆癥,再你,然后咱倆啥事兒也不干,成天就面對面地傻笑,那多快活呀!只是現(xiàn)在,我得上班去了,這回放假人還是看我爸我媽的面兒上!”
曾崢欠著身,口里喊著:“恭送娘娘……”
“退下吧。小曾子!”我笑著拎起包,走出大門。突然想起我媽和曾崢到底說了什么,又回過頭說:“晚上回來和我交待交待,我媽到底和你說啥了?!?/p>
說完我就上班去了。
擠著公交,路上盧岑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齊白得去深圳出差,估計要好幾個月不能回來,問我她到底要不要跟去。我問什么時候走,這姑娘在電話那頭痛苦地說:十月。
現(xiàn)在是八月,還有倆月呢,有必要這么難舍難分嗎?我站在一群人中間,特兇地對著電話吼了一句:滾!把電話掛了,引得周圍的人全都盯著我。邊上那老大媽,一臉糾結(jié),估計她是在想,現(xiàn)在的女孩都咋了,不講禮貌!
好容易到了公司,我剛踏進(jìn)旋轉(zhuǎn)門,前臺小王就迎過來,特興奮地捉著我的手說:“快去吧,都找你半天了。”
“誰找我?”
“你領(lǐng)導(dǎo),來過好幾次了,交代我一見到你立刻讓你去他辦公室?!毙⊥醺呗曊f,又壓低聲音說:“真挺急的,快去吧??!”她說得特別神秘。我莫名其妙地就走到楊航的辦公室門外。
抬起頭,正準(zhǔn)備開門,楊航已經(jīng)把門打開,一下子把我揪進(jìn)去,像閃電一閃而過,我已經(jīng)在他的懷中。
他將頭埋在我的肩膀,我身后是門。我勉強(qiáng)地推著他,無濟(jì)于事。很久之后,他抬起頭,雙眼通紅地盯著我說:“方琳,我想你了。我很想你?!?/p>